佐藤已撒開鞭梢,叫他再抽。他一鞭鞭,上下左右地,一鞭比一鞭狠。但每一下都給佐藤抓住,出手之快,看也看不清。玻璃花把鞭子扔在地上,抱拳說:
"佩服,佩服,佐爺!我沒見過這種本事。"
楊殿起笑道:
"你就知道洋貨好。洋人不強,洋貨能強?!"
老板把這些話翻譯給佐藤,佐藤臉上毫無得意之色,大聲喊來四條身材矮粗的日本漢子,看上去個個結實蠻勇,一人手裏一杆長鞭。四人站四角,揮鞭抽打佐藤,佐藤左騰右躍,鞭子漸漸加快,佐藤的身子化成一條鬼影也似,分不出頭腳,卻沒有一鞭沾上他。隻聽得鞭子在空氣裏挾帶勁風的颯颯聲。玻璃花看得發暈,一隻眼顯然更不夠使的了。
忽然,鞭影中發出佐藤一聲怪叫,佐藤就像大鳥從中閃電般地躥出來一樣轉眼間落在竹榻上。四條日本漢子傻站在那裏,鞭子揮不動,原來四條鞭子的鞭梢竟給佐藤挽個扣兒,紮結在一起了。
楊殿起大聲叫好稱絕。玻璃花連"好"都喊不出來,為表示自己不是外行,他琢磨一下對佐藤說:
"佐爺,原來您練的是專門抓小辮!"
佐藤秀郎不答話,神氣卻傲然,好似天下所有人的辮子都能叫他抓在手裏。玻璃花真算不白來,大開眼界,由此便知,天底下,練嘛功夫的人都有,指嘛吃飯的也有。當下,佐藤拜托玻璃花,送一張戰表給神鞭傻二,約定三日後在東門外娘娘宮前的闊地上比武,到時候不到人就算認輸。玻璃花見有這樣的後戳,膽氣壯起來,答應把戰表交給那傻巴手裏,把話捎到那傻巴的耳朵眼裏。隨後,楊殿起又用日本話同老板佐藤說了一小會兒,玻璃花插不上嘴,有些氣,想楊殿起這小子不是有話背著自己,便是有意向自己炫耀一通洋話。分手時,玻璃花為了表示自己不是土鱉,就把剛才從"北蛤蟆"那裏聽來的兩個字兒的洋話說出來:
這一來,反弄得日本人大笑。
在返回城去的馬車裏,玻璃花問楊殿起,洋人為嘛總笑自己。楊殿起說:
"三爺不知,洋人和咱中國人習俗大不相同,有些地方正好相背。比如,中國人好剃頭,洋人好刮臉;中國人寫字從右向左,洋人從左向右;中國書是豎行,洋書是橫排;中國人羅盤叫'定南針',洋人叫'指北針';中國人好留長指甲,洋人好剪短指甲;中國人走路先男後女,洋人走路先女後男;中國人見親友以戴帽為禮,洋人就以脫帽為禮;中國人吃飯先菜後湯,洋人吃飯先湯後菜;中國人的鞋頭高跟淺,洋人的鞋頭淺跟高;中國人茶碗的蓋兒在上邊,洋人茶碗蓋兒在下邊。你剛才在貝哈姆先生家把碟子當碗蓋,蓋在茶碗上,當然人家笑話你了。"
楊殿起說這些話時,有一股精神從小白臉兒直往外冒。
"你敢情真有點見識!"玻璃花感到自慚不如。可是他盯了楊殿起的臉看了兩眼,忽然說道,"我明白了--你小子原來兩邊唬--拿中國東西唬洋人,再拿洋貨唬中國人。今兒你腰上拴這些鈴鐺壽星,就是為了唬北蛤蟆的。對不對?哎,我那兩個銅爐子呢?"
楊殿起沒說話,從懷裏摸出兩樣東西給他。一樣是指甲剪子,一樣是塊亮閃閃的金表,正是昨天見到的那種"推把帶問"的。但不是昨天鏤金烏銀殼那塊,而是亮光光、沒有做工的鍍金殼,顯然是楊殿起剛從洋人手裏弄來的。
"你小子,拿我那兩個銅爐換了幾塊表?"玻璃花問。
楊殿起看他一眼說:"你不要就別攥在手裏,拿來!我把那兩個假宣德還你。你知道我往裏搭進多少東西?一大掛五銖錢,還有一盒子血浸銅浸的玉件!"
"好小子!反正真假都由著你說。你和北蛤蟆跑那屋搗嘛鬼,我也不知道。認倒黴吧!"玻璃花推了一下表把,放在耳邊,美滋滋地聽一聽,隨即把表揣在懷裏,鏈卡子別在胸前。
"你可還得給我再搜羅些銅佛、膽瓶、字畫什麼的。我--還有些好玩意兒,你見也沒見過呢!"楊殿起說。
玻璃花身子隨著車廂的擺動,眼瞅著在胸口上晃來晃去的金表鏈,聽著楊殿起的話,忽然精神抖擻起來:
"等東洋武士打贏,三爺我翻過把來,咱他媽就大折騰折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