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明亮的天光下,少年笑得文秀如茶,溫雅純然。
他道:“好……有趣的丫頭,你叫什麼名字?”他本想說“好笨的丫頭”,話音在齒間微微一轉,最後以“有趣”這個不褒不貶的中性詞給她定了個位兒。他的聲音極好聽,宛如山泉流過溪澗,迎麵撲上清涼的氣息。
敏敏吞吞口水,看著遞在自己眼前的一塊鑲金邊兒手帕,再偷偷瞧了宮千九,發現他沒有往這邊看,於是放大了膽,不大確定地試探:“這帕子莫非是牧州雲織坊出品的……”
她話音未落,就見著少年嘴角翹起一個清美的笑:“好眼光。”
小妮子神氣起來,刹那間趾高氣揚起來,“論到眼光,我自認第二,沒人敢稱第一……不過你送我帕子做什麼?”
幸虧迷糊的不算離譜,馬上反應到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少年指了指她嘴角,笑道:“給你擦擦口水,滴在身上,多難看呀!”
擦口水?
不成。
那多可惜呀。
小妮子用袖子隨意擦了擦嘴角,想也不想接過帕子,對著薄光抖了抖,振振有詞,“雲織坊的帕子,不過是富家子弟攀比之物,和那茶具無二,都是華而不實。如果用它擦口水,這麼漂亮塊帕子,可就廢了。”
這帕子除清水不能沾,否則就會留痕。
再溫潤的美玉,點上瑕疵都降一個檔次,何況是手帕。
她談起鑒賞頭頭是道,渾然不似個粗鄙無知的鄉野丫鬟。
如果小尾巴在,肯定會調皮地撲倒她,然後去扯她的麵皮。初入千絕宮時,敏敏的口音是極具鄉野特色的岐州腔調,聽起來尖音陡起,低音沉沉,說不的可笑。
她憑著土氣逼人的岐州口音,在千絕宮,上到主子竹喧,下到丫鬟媽子,沒一個給她好臉色,也就是小尾巴喜歡這口音,對她頻頻“照顧”,上午讓她學小狗叫,下午讓她學鴨叫,玩得好不快活。
一般人,隻聽她說一句話,就再也不想聽了。
青衣少年和小尾巴在某種程度,有了同樣的怪癖,都喜歡逗她說話。
剛開始,敏敏還操著土氣的岐州話,習慣性地一問一答,到後來,說到那些金貴的古董玩意,她發現岐州話中那些單薄的辭藻無法解釋,漸漸沒了口音。
少年本是漫不經心,聽她旁征博引,左右逢源,說得那是個天花亂墜,嘴角一直翹著有趣的笑意,一直到敏敏口音正常,他眼底掠過分古怪。
到最後,敏敏說到某些宮妃收藏的青花瓷,口音竟是純正的青城音,他眸間光亮陡地一閃。
再看向敏敏時,少年麵上的輕蔑全然不存,找樂子的心情也沒了,隻若有所思看著她。
原來是……青城,童家的人。
“青花瓷、南海珠,那才是價值非凡呢,也不知千絕宮出自哪位大家手筆的,這布置下來拜盡錢財,卻無甚韻味。”
童敏敏抄著一口純正的普通話,字正腔圓,聲音清脆悅耳,一邊說,小手一邊敲敲桌子,用指尖彈彈陶瓷,聲音嗡嗡脆亮。她一路說去,早把宮千九和青衣衛一幹人馬忘到九霄雲外,此時剛要對桌上烏匣下手,宮千九修長的五指忽然掐住她的手腕,眼眸中跳動著冰冷的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