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及其他 額外一(中)(1 / 3)

破船板帶來的消息,使我十分興奮。盡管經過歲月的消磨,在帶鹹味的海水反複衝洗和腐蝕下,它的字跡已經模糊了,語意殘缺不全。但是一個又一個親切熟悉的方塊漢字,卻向我傳遞了一群古代中國海員的呼喚聲音。透過曆史的迷霧和遙遠的距離,以一種意想不到的奇特方式,悄悄送到我的身邊。

我雙手捧著它,心兒怦怦地跳,不願意仔細琢磨,這是命運的安排,還是偶然的巧合。為什麼隔了數不清的年頭,這塊在海上漂來漂去的破船板,竟會夾藏在冰山裏,首先展露在我這個新中國少年見習水手的眼前?

當前,首先要弄清楚的是,破船板上說的“環洲”在哪兒?找到了這裏,才能探明他們到底是誰?“”王鹿“元年”屬於什麼時代,“”桑“在什麼地方?估量出破船板帶來的消息的真實價值。

想到這兒,我的腦瓜裏忽然冒出了一個奇怪的幻想:他們到過美洲嗎,是否我朝思暮想的慧深和尚的前驅者?不消說,這也有待於找到了神秘的“環洲”,才能夠證明。

可是,也許這一切隻不過是一場胡思亂想。南極冰山下的一塊破船板,怎麼能夠和陽光燦爛的新大陸聯係在一起?眼下我身不由己,隨時麵臨著被波濤吞沒的危險,怎麼還能奢望漂洋過海,尋找沒蹤沒影的“環洲”?

我用手撫摸著陪伴我的小海鷗說:“去吧,朋友,飛到中國去,把消息告訴我的鄉親們吧!”小海鷗拍了拍翅膀飛起來,吱吱咕咕叫著,像是不認識去中國的路途,或是依戀著我,繞著冰山低低旋了兩個圈兒,又飛落下來,緊緊偎著我,再也不挪一下窩了。

冰山輕輕晃動著,一刻不停留地往前漂去,像是牽係著我的不平靜的心。怎麼才能夠擺脫開這個困境,怎麼才能把破船板的消息送出去呢?

是啊,我也和被困在“環洲”上的古代水手們一樣,不能隨意動彈一下。沒準兒,也隻能把自己的處境刻在這塊破船板上,拋進大海任其漂流了。

但是我轉念又一想。不,我得設法離開這兒才行。記載著古代航海信息的破船板,是難得的珍貴文物。我隻要還有一口氣,就得護著它,親手交給專門研究中國古代航海史的考古學家楊思源教授。

冰山越漂越遠,陌生的南方星座一個接一個在身後悄悄沉下去。盡管海仍舊那樣洶湧、那樣開闊,我卻覺得發生了一種極其微妙的變化。夜來拂麵的海風逐漸消失了涼意,日間當頂暴曬的陽光炙著皮膚微微發燙。當一束穿過雲隙的金色光線,從水晶樣的冰麵上反射出來,就會使我頭暈目眩,隔了許久也睜不開眼睛。

海水撥弄著冰山,漂嗬蕩的,我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一個急浪從側麵打來,把馱載我的冰山衝擊得粉碎。我還來不及喊叫一聲,就被淩空平拋進大海。小海鷗驚叫著飛起來,差一些兒也被猛撲下來的浪尖攫住,成為一個不幸的犧牲品。

我被沉重的浪頭壓進水底,憋了一口氣,蹬著水趕快重新浮起來。鹽水沾濕了我的眼睛,刺激得很疼。我迷迷糊糊的,隻瞧見一片動蕩不定的浪花在身邊洶湧起伏著。頭頂上像是有一個什麼東西,似乎是一團帶羽毛的陰影,又像是散開的水花。我來不及看清楚,就被又一個更加沉重的巨浪壓了下去。

一米、二米、三米……,我弄不清一骨碌沉下了多深。隻覺得兩眼發黑,耳朵裏一陣陣嗡嗡的響聲,心裏很不好受。一股急速下沉的水流衝卷著我,不由自主地翻著、滾著,沉進了漆黑的深淵。好在我的心裏還很明白,緊緊抱著那塊破船板不放,待到下沉的水勢稍許減弱了一些兒,我的身子感到輕鬆了一些,連忙用力一蹬水,擺脫開這股下降水流。也不知是求生的欲望推動我使足了氣力,還是船板木的浮力幫助了我,在水裏奮力折騰了一陣子,我終於又冒出了水麵,瞥見了頭頂的晴朗藍空。

我用手撥拉著海水,深深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揉了揉眼睛,這才看清楚,我的夥伴小海鷗低低繞著圈子,在頭頂上焦急地飛來飛去。它尖聲呼叫著,一定急壞了。瞧見我從水裏冒出來,連忙疾飛下來,用熱烘烘的翅膀尖兒拂了一下我的麵孔,表示自己的欣慰和疼惜我的心情。

我定了心,放鬆周身的肌肉,順著海流調整了方向,揮開手臂不緊不慢地一下又一下拍打著海水,盡力保持住平衡,讓海流把自己往前衝卷去。隻是在水勢特別洶湧,嘩裏嘩啦湧來湧去的波濤劈頭蓋腦壓下來時,才使足了勁兒奮力掙紮一陣子,絕不輕易消耗精力。

我憑著一股求生的本能,用反複的機械動作,一下又一下排開身邊的重重海水,保持著暫時不沉下去。可是我實在太疲倦了,身子變得像是沉重無比的鉛塊,覺得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在下麵拉扯著我。從海的深處伸出了一個無形的巨大吸盤,像牛皮糖似地緊緊吸附著我的肚皮、四肢和每一根頭發絲,再也沒法多支持一會兒。隻消一個浪頭打來,就會把我一直擊沉到海底。

小海鷗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吱吱叫著飛下來,傍著我貼水低飛,一次次衝向前去,為我指示方向。它用歡快的叫聲,用急速振動的翅尖,用一種看不見的精神力量鼓勵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