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應鬆
這一年,二十歲的莫三頂著太陽在電影院門口擺彈子遊戲機時,他的母親正在勾引那個重慶來的調料師。莫三的遊戲機上貼著一張從文化館領來的營業執照,字跡都已經差不多辨認不出來了。他用廉價的水果糖作玩彈子的籌碼,水果糖經千人手摸,又髒又膩,誰也不會要,贏家便一次次作價,再玩一盤遊戲。
莫三和他的母親住在縣城東南角的堤坡下,那裏緊靠牲豬倉庫。每到夜半三點的時候,屠宰工人就趕著豬一頭頭坐上電椅。那撕心裂肺的嚎叫聲使這一帶的居民受夠了驚擾。然而他的母親自從認識了那個會做火鍋底料的調料師之後,可就交了好運,一直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調料師先是跟一個侏儒裁縫結婚,女侏儒替他生下一個貓兒樣的死嬰之後,他便和她離婚了。在這個偏愛川味的湖北小城,調料師的麻辣調料和火鍋底料一直是暢銷貨,使小城人的嘴巴一個個吃得紅津津的。莫三痛恨這個攪亂他家生活的外鄉佬。他家的那口大鐵鍋不分晝夜地炒著辣子,殃及了附近的幾家,使他們老是不停地咳嗽和打噴嚏。前來他家批發麻辣調料的人絡繹不絕,他的母親成了老板娘。於是,在家裏,莫三成了多餘的人。他的母親從來不過問他在街上的生意。不過他的遊戲機好歹可以對付自己的生活,街上那些遊手好閑的人,往往一打就是個把小時,而彈子總是朝標著糖果的洞子裏鑽,那幾包阿詩瑪煙,直到上了黴也沒有誰能贏走。有一天莫三在家裏看到他不知羞恥的母親向調料師做媚臉之後就出來了,走到路口,碰見一個與他年紀不相上下的白癡光裸著下身在逗樹上的毛毛蟲,這使他想到自己畢竟可以自食其力。從此後他就一心一意地撲在彈子遊戲機上,早出晚歸,過著街頭的生活。
在電影院的這條街上,到處擠滿了人,一家挨一家的商店裏陳列著各種商品。不知為什麼,那些人總是喜歡湊在一堆,莫名其妙地爭吵。莫三閑著的時候畢竟是多數,他便遠遠地看著那些吵得昏頭昏腦的城裏人或鄉下人。莫三有個縮鼻子的習慣,看起來就像受了滿腹的委屈。在沒人光顧他攤子時,他顯得非常逍遙,抽上一支煙,或是到電影院旁邊的水管裏接點自來水喝。莫三雖然腦筋不活,但他知道在家裏礙母親的事,而且門口那條沒有整治的路,老是被一些翻鬥車壓出深坑來,一幫沒有管教的孩子便撅著屁股在裏麵玩摸魚的遊戲。他回家猶如串一個陌生的遠親,他寧願沒事坐在灰塵彌漫的大街上,守著攤子,看一些人吵架或是看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街上總會發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比方自行車撞人。義務治安員強行找瓜販子罰款,灑水車橫掃衣冠楚楚的行人,使他們四處奔散,醜態百出;喝醉了酒的人唱一些陳舊的語錄歌,一個瘋子無緣無故地哈哈大笑等等。
好事總是出現在街上。但萬萬沒有想到,有一天這種“好事”竟牽連到他身上,使他懵懵懂懂蹲了幾天號子。
那年的夏季奇熱,街上行人稀少,他的生意也很清淡。本來那一天有幾個鄉下人是想玩幾盤彈子的,一個個躍躍欲試,就不見一個人動手。他們穿著被太陽曬白了的厚衣裳,褲腿卷得老高,舍不得一毛錢玩一盤,卻又不肯走,大聲糟蹋他的生意,一個個笨拙地裝出很聰明的樣子,以不肯上當的口氣說:“隨怎麼也打不到阿詩瑪的,除非這些彈子會在下坡的時候拐彎,真是瞎賺錢。”他們七嘴八舌地點破了機關,於是想打的人也不打了。這一天完全敗在了幾個鄉下人手裏,他便懨懨地提不起神來,老是打瞌睡。
忽然,他聽到奔跑聲和喘氣聲,睜開眼睛,看到的是常來這兒打彈子的一個小青年,鼻灣裏長一顆肉贅,顯得古怪。此刻他臉色蒼白,像是被人追趕的樣子。莫三剛清醒,就見他在他遊戲機下麵的那個布袋子裏塞一包東西。沒等莫三看清,那包東西早藏好了。肉贅接著向前跑過去,邊跑邊回頭對莫三說:“回頭我來取。”
莫三不知道肉贅放進了什麼,剛想拿出來瞧瞧,便看見了兩個警察朝這邊跑來。莫三趕緊伏在遊戲機上,假裝打盹。等那兩個警察跑到莫三攤前,莫三露出被驚醒過來的樣子,懶懶地打了個嗬欠。兩個警察駐下足朝莫三和他的攤子看了五秒鍾,沒看出破綻,便又繼續追趕起來。那邊的太陽白得耀眼,不一會,穿警服的那兩個人也跑得沒影了,莫三這才好奇地從遊戲機底下的布袋裏取出那包東西。打開一看,是兩盒錄相帶!這個他認識,晚上沒事的時候他就去文化館錄相廳看這種打得死去活來的片子。
整個下午,莫三都在等待那個被追趕的肉贅來取。他想,說不定被抓住了吧。日落西山的時候,還不見人來,他有些煩躁了,心裏罵著那個肉贅,要替他保管這些東西。一會,肚子也咕咕叫起來,口裏老是冒一股難聞的胃氣。正在他想著應當怎樣處置這包東西時,發現先前的兩位警察站在他麵前,表情嚴肅,沒等他說什麼,已經勾下腰來鑽到他的遊戲機底下,準確地從布袋中取出那包東西。兩個人打開看了一下,相視點頭說:“就是它!”其中一個看著莫三,說:“我以為你還沒睡醒呢,你那時打了一個多麼舒服的嗬欠!”這個說話酸溜溜的警察,使莫三多少有些害怕,他攤攤手對他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