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在貴陽落地,有誌願者在機場接她。之後驅車十幾個小時來到貴州與廣西接壤處一個不知名的小山村。到處是山,那些崎嶇的公路修建在山崖上麵,每行進一米都是煎熬和冒險。他們總算平安到達。
盡管已經做好了充分準備,眼前的貧窮還是讓唐純有些措手不及。她要待的那間學校其實是一個山洞,隻有十個學生。鄉裏的幹部小心翼翼陪著她來到住處的時候有個村民一臉驚慌地跑來求助:不得了了,他家地裏的土一夜之間全不見了!
唐純駭然,這裏實在沒有什麼值得偷的東西,連地裏的土都會丟。她想起在北京度過的那些毫無意義的白天和黑夜,隻覺得罪孽深重。同樣是人,這裏的人過得那麼原始。那麼多人願意談論個人存在的價值,甚至把它們看的高過一切利益,並且稱之為尊嚴,可是這珍貴的東西在這兒卻換不回一口麵包,甚至一捧肥沃點兒的泥土。
唐純很快適應了山區的生活。沒有網絡、汽車、不用出門買菜每天曬太陽,帶著孩子們遊戲,教他們識字,從他們手裏接過各種各樣的食物,那是父母把家裏最好的東西叫孩子們帶了來給她的。周末,會有孩子把她拽到家裏去吃飯,所有那些孩子的家庭都是一樣的簡陋,木板搭的閣樓,底層當牛棚,上麵住人,吃飯的時候透過木板的縫隙能看到底層成堆的牛糞,牛尾巴甩來甩去,蒼蠅卻揮之不去。唐純不介意,她吃得津津有味兒,並迅速胖了起來。夜深人靜,聽著山野的蟲叫和鳥鳴她忍不住想起徐芮,他在做什麼?這裏的手機訊號時有時無,唐純的手機一直開著,但並不帶在身上。每天臨睡前,她都會去看一眼電話,很多人仍然跟她聯係,幾乎每天都有短信和電話打過來,盡管她並不接聽也不回複。這些人裏麵沒有徐芮。
於是唐純對徐芮不再抱有幻想。她在大學最好的朋友是個男生,他曾在酒後微醺的時刻掏心掏肺對她講:別對以前跟你好過的男人戀戀不舍,別犯傻,別以為你有多麼特別讓他永遠忘不了,男人轉個身兒就把你忘幹淨了。唐純對這番話深信不疑,她知道徐芮無法承受寂寞,然而這並不妨礙她為此陷入傷感。
不久,唐純在這隱秘的山村有了一個夥伴-他跟她一樣離開城市到這裏來做誌願者。鍾凱旋從香港來,他替世界銀行做事,為了寫一份中國西部貧窮狀況的調查報告來到貴州。他住在鎮上,距離唐純的學校有二十裏山路。
他們第一次見麵在鎮裏的郵局門口。唐純到郵局去取包裹,鍾凱旋恰好在發傳真。唐純一進門就看到了他,兩個人對視一眼,笑著點了點頭。包裹有兩個,一個箱子裏裝著一些科普讀書另外一個編織袋是幾十套嶄新的運動服,她把它們歸攏在一起,吃力地拎著走出郵局。鍾凱旋從後麵追上來,接過東西說了一句:“讓我來吧。”
他們一起在鎮上吃了午飯,那天的陽光很好,他們一路往學校的方向走著,說了許多的話。
能夠遇到一個友善的陌生人是幸運的事,頓時感覺到生活的美好。
鍾凱旋很會講笑話,他十六歲到美國讀書,二十三歲念完了研究生到紅杉基金去工作。上班的第一天就遇到了他後來的太太,一個叫凱莉的中國女孩,她代表公司到紅杉去找一筆投資,鍾凱旋沒能給她錢,卻邀請她去喝一杯咖啡。他們很快就戀愛了,然後結婚,生了女兒,然後離婚。他一個人過了許多年,並不覺得寂寞。他跳槽到了世界銀行,然後來了這裏,他想做一些有意義的事。
“你呢唐純,你為什麼到這裏來?”他問。
“我老板說……到這兒來給雙薪。”
鍾凱旋笑著點點頭,“是,錢……還是多一點比較好。”
他們互相吐露心聲,說出內心的秘密,因此很快拉進彼此的距離。同一個陌生人迅速成為知己的途徑就是把最難以啟齒的秘密告訴對方。作為交換,唐純也對鍾凱旋講了她的事,她和徐芮。鍾凱旋聽後沉默了許久,“感情……任何一種都值得去祝福和尊重。”他看著唐純,“愛情有什麼錯?隨時都可能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