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夜話(2 / 2)

“我現在有了武功,不用再忍饑挨餓了,別人注視我的目光也變成了敬畏,甚至不敢稍微抬頭偷偷瞧我一眼。可是說真的,有時候會突然懷念過去的流浪生涯呢。即便那時生活艱辛,留下記憶反而深刻得難以被時間磨去,至今回憶起來那些畫麵至今依然鮮豔生動,仿佛就發生在昨天一樣。”

“我記得有一次,流浪到了長安——就是那個繡戶三千家,白日照春空的古老都城。當時我餓壞了,真的很餓,饑腸轆轆地,站在一家包子鋪前再也挪不動腳步,可惜身無分文——我是乞丐嘛,當然沒錢了,隻能蹲在旁邊眼巴巴地望著包子,嘴巴裏直冒酸水。幸而世上還有好人,那老板見我可憐,施舍了一個包子於我,當時也不顧燙滿滿咬了一口,好香好香啊,現在還記得那個味道,終生難忘。那是我吃過的最美味的包子……”董慶笙舔了舔唇,仿若在回味包子的味道。

令狐衝是乞丐出身,傾聽董慶笙細細地講述過去時,不禁感同身受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耳邊的聲音動聽宛如風鈴,融入了清風中,越傳越遠,越遠越渺。他閉上眼,全神貫注地代入董慶笙的故事中去。

董慶笙停了一會,又道:“還有一次在蘇州城,偷人東西被抓住了,被打得皮青臉腫渾身是傷動彈不得,被人像丟垃圾一樣拋擲在亂葬崗,一直到晚上才被傾盆大雨澆醒過來。咬著牙爬了起來,好不容易找到一間破廟暫避風雨,身體卻不爭氣地發了高燒,蜷縮在佛祖腳下昏睡了一整夜,差點以為自己要死了,卻被一個老乞丐給救了。後來我認了那個老乞丐作爺爺,他待我很好,渾然把我當成了親生孫兒。每次乞討所得也不舍用度在自家身上,專把幹淨的吃食和衣物挑揀出來留給我。那段時間,是我生命中最溫暖的時日,雖然很短暫。”

他笑了一下,聲音突然轉寒:“半年後的大年夜,老乞丐傍晚出去後再也沒有回來。離開時對我說:‘咱爺孫倆第一次過年,要整點好吃的來祭拜祖宗,順便犒勞一下五髒廟。’我等了一個晚上,直到白日的時候去城裏打聽,才知道老乞丐已經被凍死了。原來他去偷雞時被發現,被扣押在雞舍中。那戶人家龜縮在屋子裏烤火取暖,也不知外麵天寒地凍,老乞丐隻能在饑寒交迫中慢慢死去。他的屍體被丟棄在亂葬崗,就是我之前說的那個亂葬崗。”

董慶笙淒然道:“有個老頭兒言世上人多人少,老天爺心中自然有數。如果平白救活一個該死的人,難免活人太多而死人太少,有違天理。所以,要救活一個人,必須用另外一人的性命來償還。我雖然恨得想一刀殺了說此話的老頭兒,卻不能不承認他說的很有道理。譬如老乞丐救了我,沒多久就死了。我見到他的時候,他老人家身體原本是很硬朗的,如無意外,還能活好十幾年也說不準。令狐衝,是也不是我害死了他?”

令狐衝默然了半天,也想不出好話來安慰他,隻道:“人總要死的。若換做令狐衝,為了至親的人而死,那就開心得了。”

董慶笙頓了一會兒,話題一轉,忽問道:“我聽人說,這個世界上生死名利都是虛幻,什麼都當不得真。有時候我以為這句話很有道理,有時候又覺得好沒道理。你說呢?”

令狐衝歎道:“說這句話的人一定是為高僧大師無疑了。”

董慶笙道:“你怎麼這樣說?”

令狐衝道:“這麼深奧的哲言,唯有修煉到堪破了紅塵,淡泊了名利的高僧大師才能這樣講。令狐衝自問凡夫俗子一個,但求痛痛快快,生而無悔,死得其所。”

“是麼……”我羨慕你。董慶笙細微太息一聲,緘口不言。遠處山溪中傳來一陣陣蛙鳴,猶如催眠的樂曲一般,他到這時再沒有任何心情說話了。呆了一會兒,實在倦得很了,隻覺眼皮沉重,再也睜不開來,迷迷糊糊的入了睡鄉。

令狐衝等董慶笙呼吸勻稱了,才挪動了身子坐在上風頭,擋住了侵襲而來山風。山林中獸類橫行,他擔心兩人睡著了後會有野獸來偷襲,便不敢入睡。就這樣坐守,直到天色微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