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子儺願果然應驗。林瓊香十月懷胎,生了個男伢兒。伍秀玲忙上忙下,整天笑得合不攏嘴。丈夫和達兒從常德回來,定然會得到一個驚喜。豈料天有不測風雲,樂極生悲的厄運落到了劉家窨子。新生伢兒得了“三朝風”,還沒來得及取名字,便夭折了。
劉金蓮聽到不幸的消息,趕緊回娘屋看望。姑姑到來,月婆子林瓊香哭得淚人兒一般。她含淚勸慰侄媳:“瓊香,莫哭,你還年輕,伢兒總會有的。”
“姑姑,都怪瓊香的命不好。”
“莫這樣講。生男育女的事情,菩薩早就排就了。是你的兒,就是你的兒。不是你的兒,是不能強求的。伢兒本來就不是你的,來打了個照麵,就跟著又走了。莫哭了,月子裏這樣哭,最是傷身子的。劉家人千良百善,不信菩薩就不長眼睛,不給劉家送來個傳宗接代的種。”劉金蓮說。
林瓊香哭得更傷心了。伍秀玲連忙上前為兒媳婦擦拭起眼淚來。
看罷了月婆子,伍秀玲帶劉金蓮來到臥房。一進房門,伍秀玲將門關上,俯在劉金蓮的肩上,淚水一湧而出。她終於找到一個可以發泄的地方。
“嫂子,金蓮曉得你心裏的苦處。”劉金蓮撫摸著嫂子的頭發。她發現,原日滿頭的青絲裏,已經夾雜了不少的白發了。
伍秀玲抬起頭,喃喃地說:“金蓮,嫂子命苦,你要幫我啊!”
“幫!隻要能幫到的,妹妹一定幫。”
“想來想去,隻有你能幫我。”
“嫂子你講吧!要我幫你哪樣?隻要我做得到的,我會幫到底。”
“金蓮,你哥哥和我最大的心病,就是對寶兒的安排。寶兒的情形你是曉得的。楠木峒的那場驚嚇,使得他變乖,再也不去做沒落途的事了。我去河街上給他算了個命。小諸葛說,他命中帶貴,會討得一個精明能幹的婆娘。他的一生一世,都有婆娘給他安排得熨熨貼貼……”
劉金蓮聽嫂子的話音,她顯然又要舊話重提,牽扯到鳳兒身上。張家人正為鳳兒的事情,焦頭爛額,無計可施。她若再插上一杠子,就更加脫不得壺了。
“嫂子,你要講哪樣,金蓮已經曉得了。”
“不!你不曉得。”
“金蓮曉得,不就是鳳兒的事嗎?”劉金蓮說:“鳳兒不是我所生,不是我所養。她的事情,金蓮是作不了主的。”
伍秀玲說:“嫂子曉得你作不了鳳兒的主,我是說你可以作主的女伢兒。”
“你是說乖妹?!寶兒不是不愜意嗎?”
“那是早先,如今他愜意了。”
“啊!是這樣──”劉金蓮過了好一陣,才這樣答複:“嫂子,這事雖說我作得了主,可婚姻大事非同兒戲,關係到寶兒,也關係到乖妹的一生一世。好事不在忙中,請嫂子容金蓮再仔細想想。”
若是以往,劉金蓮礙著娘屋人的麵子,會立即表示同意。收養乖妹,是她對人生缺失的補救。乖妹有個好的歸宿是她最大的夙願。她曾將娘家作為乖妹婚事的首選。兩家人同在鎮上,隨時都可以相互關照。乖妹的精明,正好彌補寶兒木訥的缺陷。好事若得成就,乖妹便可以終生衣食無憂。她對娘屋作了貢獻,對麻家也問心無愧。自從寶兒一次次的生憨發寶之後,她對原日的構想產生了動搖。鐵門檻之行所獲知的信息,使她更感到此事的分量非同一般。麻家人為她所做的一切,足以感天動地。她對麻家的那位漢子,不由自主地產生了超越男女私情的肅然起敬。她報答麻家惟一的途徑,就是對乖妹的善待。偏在這個時候,嫂子給她出了這樣一道難題。
劉金蓮出得劉家窨子,一路來到河街。街上的一道奇景,立刻吸引了她。一個瘋瘋癲癲的和尚,在一群伢兒的簇擁下,漫步在街頭的石板路上。癲和尚長著一雙羅白花的眼睛,不住地翻著白眼。他身上穿的是破爛袈裟,腳上趿的是沒跟芒鞋,光禿禿的頭上亮著戒疤,髒兮兮的臉上汗流成溝,燒火棍般的雙手,不是在身上抓搔弄癢,就是伸進袈裟的斜領,從幹癟的胸脯上搓出些許兒膩垢來,而後用指甲彈落到地上。
“人有兩隻眼睛!”癲和尚咽著口水,望天龍似地翻著白眼說。
“人有兩隻眼睛!人有兩隻眼睛!”一群伢兒也跟著癲和尚起吼。
癲和尚與劉金蓮撞了對麵。他嘻嘻地笑著,雙手合十,重複著那句話:“嘻嘻!女菩薩,人有兩隻眼睛。”
劉金蓮停止的腳步。她心裏犯起了嘀咕,這癲和尚真怪,不住地念叨著“人有兩隻眼睛”,不曉得是什麼意思?
“女菩薩,阿彌陀佛,人有兩隻眼睛。”癲和尚揖動合十的雙手,再次重複著叫劉金蓮雲裏霧裏的偈語。
“癲和尚,你曉得這位女菩薩是哪個嗎?”一個頑皮的伢兒問癲和尚。
癲和尚翻著白眼說:“嘻嘻!女菩薩的根底嘛,貧僧倒是略知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