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霏已經是第三個仲秋節不能回去和家人團聚了,自從她來到這座大山深處支教,節日的喧囂早就遠離了她,包括這樣溫馨的月圓之夜。大學時,同屋的舍友曾教過她一首歌,名字忘記了,隻記得有幾句唱得她們淚流滿麵:“……在小時候,在小時候,月兒默默,望著我。多年以後,離家遠走,家在遠方,呼喚我……”。
月光如流花飛瀑一般,灑滿了整個院子,低矮的石頭院牆,反射著銀色的光芒,一切都籠罩在一種聖潔的氣氛中。架上的葫蘆,蘺芭上的扁豆,本是蘇霏種了平時給孩子們添菜的最普通的東西,這時,也忽然變得明亮起來,在微風中搖曳著,一閃一閃的,好象班裏那群孩子無暇的眼睛。沒想到大山深處的仲秋月色是這樣的美好!蘇霏覺得,以前總是忙於上課,真是錯過了很多風景。
班裏一共有29個孩子,從一年級到六年級都有,所有的課程全是蘇霏一個人上。中午還要幫那些帶飯來的孩子熱飯添菜。孩子們來自附近山區的三個村子,最遠的要翻過一個山頭。教室是一間舊馬棚改的,蘇霏剛來的時候,舊馬棚破的快要倒架了,站在裏麵,看到頭頂的月亮是很平常的事。冬天的雪花直往裏飄,僅剩下的幾個孩子凍的手腳生滿了瘡。連口熱水都沒有,中午隻能吃幹煎餅。前頭那個代課老師出去打工了。孩子們就這樣象無人管的田地一樣,被荒在那裏。蘇霏放下背包,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翻山越嶺地把所有能找到的孩子都找了回來,代價當然是一周穿壞了三雙運動鞋。
夜涼如水,蘇霏抱著胳膊坐在月光下,想起了遠方的家人。上小學的兒子托給了年邁的父母,幹煙草的愛人整天忙於工作,平時連周末都不休班。當初,蘇霏選擇來山區支教時,愛人曾猶豫過,但他還是說服家人,支持了蘇霏的決定。因為他知道自己妻子的性格,她愛教育,愛孩子,認準的事是不會改變的。後來,他幫蘇霏在煙草同事中募捐,翻新了教室,圍起了院落,蘇霏才得以種了些蔬菜和花,小學校一下子變了樣。連村裏的婦女閑了也來學校繡花,蘇霏反倒是得空學會了不少針線活。
這是一個典型的小山村,解放戰爭時期曾做過陳毅的指揮部。交通很不方便,手機也沒有信號。除了種幾畝梯田靠天吃飯,沒有別的收入,青壯年都出去打工了,村裏留下的大都是些老人和孩子,暮氣沉沉的,蘇霏的到來,給村子添了很多活力。天氣晴好的時候,蘇霏會帶了孩子們在山坡上唱歌,手風琴的樂聲在她手底下歡快地流淌;沒有網絡,沒有電視,蘇霏就把很多東西拍成照片帶給孩子們看,讓他們多了解一些山外的世界;冬天來了,蘇霏讓愛人寄來很多包裹,裏麵是給孩子們募來的冬衣;有一次愛人出差來看她,蘇霏讓他帶來的是肯德雞和比薩餅……就這樣,蘇霏送出去了三屆畢業生,她帶的孩子個個成績優秀,樂觀向上。包括那個曾經最憂鬱的小鎖。
小鎖是上坡周大娘撿來的棄嬰。周大娘自己也是一個孤老婆子,年青時從山外逃進來的。八年前去山下趕集,路邊的草叢裏丟著一個小包袱,一個比小貓大不了多少的孩子,被密密的螞蟻包圍著,連哭也不會了。周大娘撿了回來,大家都說養不活,這麼小點點個人,一隻大鞋就可以裝得下。可孩子卻命大,有驚無險地活了下來。蘇霏第一次在教室裏見到小鎖時,簡直嚇了一跳,這哪裏是七歲的孩子,連四歲也不到。長期的營養**和離群獨居,小鎖象一隻病貓一樣,輕易不敢看人,也不說話,整天縮在屋角裏。蘇霏費了好大的勁,才取得了他的信任。小鎖其實很聰明,就是膽子小。寒假的時候,蘇霏把小鎖帶回了自己的家,讓愛人帶他和兒子一起玩。再回到學校時,自信和快樂,就已經開始慢慢爬上了小鎖的臉。那一年的仲秋節,周大娘把精心挑選的紅棗煮了,去皮調了餡,又翻出棗木的月餅模子,烙了香香的月餅,讓小瑣送下來。蘇霏第一次吃到這麼韻味十足的月餅,一下子覺得,當老師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