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在夢中,紫兒自己能夠很清晰的感覺到,隻是,她似乎控製不了自己,隻能在半空之中觀望。
依稀是清朝。街邊人來人往,販夫走卒,莫不是剔發長鞭。城門處,大大的石碑用草書篆刻著盛京兩個字。怎麼,我居然來到了沈陽?紫兒暗想。
忽然一隊下聘的花嫁隊伍自街尾浩浩蕩蕩的出現,大紅色的綢花包裹著豐厚的聘禮。隨從人員衣著華貴,哪怕端盤小廝均自有其氣勢,萬萬與街邊的平凡百姓不同。歌舞曲調,一路撒著花瓣,瞬間平凡的小巷也被裝扮的宛如仙境。
紫兒好奇,跟在隊尾,走了許久,來到一處宅子。那宅子自是金碧輝煌,顯然不同於一般人家。朱門石獅,大大的門環。隊伍的轎子中下來一位著官府的老爺,雙手恭敬的捧著金黃的卷軸。
忽地,宅門大開。從裏衝出一隊家人。兩旁百姓,下人,高官達貴全體拜倒。隻有那托著黃卷的大人高傲地走到石階最高處,清清嗓子,抑揚頓挫的官腔有些尖利。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莫洛之女莫迎歡,年方十六。舉止優雅,高貴大方,性情賢淑,琴棋書畫無一不通。我朝太子已值大婚。賜莫迎歡於太子,為太子妃。下月十五舉行婚配大典。欽此!謝恩!”
眾人謝過,莫洛謝恩磕頭後,戰戰兢兢的接過聖旨,這才得意洋洋的接受眾人的道喜,紅光滿麵。
府宅後,莫迎歡粉麵帶淚,母親在一旁不住的勸說。
“不嫁,我不嫁!你們不要逼我。”她一臉堅決,絕非矯情羞澀。
“女兒呀,這是皇家的聖旨啊!”皇命難為,也不敢違抗。莫夫人老淚縱橫,“當朝太子,以後貴為天子之尊,女兒也會是母儀天下的正宮皇後呀!”多少女子,傾心期盼,求都求不來的好事。
“母親,你怎麼忍心叫我與後宮三千分享一個男人?我寧願清燈古佛,孤獨終老,萬死不願入宮。。。。”她不要嫁人啊。
話未盡,被父親莫洛一個耳光打倒在地。唇邊朱紅,一行濁血,自嘴腳流下。
“不識好歹的東西,自古婚姻,都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裏有你說話的道理。聖旨已下,你想害死全家是不是?爹爹我辛苦經營的官位,也會被你毀譽一旦。”莫洛吩咐下人,“看好小姐,不許她出去,下月十五,她必須給我登上花轎。”又抬頭狠狠瞪了莫夫人一眼,“你也給我在房間裏也好好呆著,假如你再如過去一般無法無天的溺愛她,惹下大禍,你我夫妻緣也盡了。”一拂長袖,怒氣衝衝的離開。
侍女扶夫人離開,下人們更是將繡房門緊鎖,終日家丁看守,封閉宛若牢籠。
莫迎歡不再哭泣,每日,隻忘著遙遠的天際發呆。
紫兒就這樣看著她,隱隱的,自己的心也在痛,她幾乎能夠感受到莫迎歡那絕望的悲哀。
白貓,是它!
紫兒身子一顫,想觸摸窗外那隻緊緊凝視莫迎歡的貓身,隻是,每一次都穿越過它撲空,而它似乎也感覺不到她的存在。
她隻能凝視著與她生命糾纏千絲萬縷的白貓,白貓卻凝視靈魂仿若已經不在的莫迎歡,一日又一日,每一刻,每一時。
終於,皇帝派人送來了吉服香燭,接親的隊伍也在門外等待良辰。吉祥的喜樂鎮天的吹著,敲打著,莫府上下,都為了明日小姐的出閣大禮忙碌的準備。繡房內,紅燭閃閃,莫迎歡嗬退下人,一身素衣,宛若秋水的雙眸凝望窗外漸圓的明月。明天,是八月十五了,滿月,本該是團聚的日子。
四更,侍女趕來為小姐梳妝。
繡房未落鎖,小姐依舊緊靠在窗前,桌上,一把剪刀明晃晃的反射冰冷的月光。紅毯上,根根長發盡斷。
她親手剪斷了滿人最注重的頭發。無發,她不配出閣。
紫兒戰栗,白貓在窗外竟也立著毛發。
自此,莫迎歡被父親關入後花園的閣樓,不允許再出門一步。若非她母親以死相逼,莫洛甚至願意親手了解她脆弱的生命。年僅十四歲的幺妹,從此易名迎歡,代姐出嫁。
這一關,居然就是一世。
紫兒的眼睛又模糊起來,張眼,四周仍是自己的臥房,方才,不過南柯一夢。
困倦又襲來。
她仿佛又回到了明朝。這次相遇的女子,名喚水雅。八歲時,長跪寺廟門外,想要落發出家。老尼姑憐她年幼便喪雙親,又不忍在她未成人之際,斬斷紅塵。於是敷衍她,允她帶發修行,誰知,又是一世孤苦。門外,白貓依舊款款深情的凝視,從未離開。
她仿佛又回到宋朝,那女子白衣素麵,明眸璀璨。連年戰禍,她背井離鄉。從一處流浪到另一處。多少富家公子對她驚為天人,多少青年才俊愛她癡情不改,她依舊麵無表情,眼神永遠鎖住遠方,大雪之夜,荒廟中,她淒淒慘慘吞下最後一口氣。廟門外,白貓的爪子在古樹,劃下長長的痕跡。
。。。。。。。。
紫兒不知道遇到幾個這樣的女子,每一朝每一代,無一善終。那白貓,如影子般陪伴左右卻從未現身。隻是在漆黑的深夜,才允許自己將頭愛憐的偎依在熟睡的女子身側。天微亮,它便警覺的竄出窗口,仿佛,從未出現過。貓兒心痛,她亦心碎。
恍惚間,夢又帶她走到了不知名的朝代。
再不見任何女子,白雪漫天,午夜,村落中一絲煙火都沒有。
雪地中,一隻黑貓踉蹌前行,它的腿已經不聽使喚,但是它不敢停下來,這麼寒的天氣,這麼大的雪,隨時都可能要了它的命。
世界好大,卻沒有一隻貓容身的地方。它被村子中頑皮的孩子追趕,不許它棲身在破舊的山神廟中。沒有食物沒有溫暖,它真的好累。在無邊無際的漫天白雪中,隻有走一步算一步,何時,它支撐不住了,那兒,便是它的葬身之處。
它跌倒,卻再也沒有力氣爬起,四周似乎溫暖了許多,肚子也不在那麼餓了。我要死了麼?它想著,那麼,來世,我想做一個女孩,我想永遠居住在溫暖的屋子中,沒有人四處追趕我,有溫暖的食物。來世。。。。
“喂,你沒事吧?”迷幻的夢境被人類的聲音打斷,它要獲救了嗎?它慌忙的張開眼,一隻白貓,英俊的恍若天神。
“我要死了!”眼睛越來越迷茫了。。。
“該死的,你不許死。”
它的身子被白貓叼起,它靈敏的身子急弛,瞬間,兩隻貓在雪海中失去蹤跡。
它想,它是愛他的。這隻在寒冷的冬季救了他的白貓。它與他共同生活,白日裏,蜷縮在樹陰處酣睡,它常常偎依在他的懷抱中舒服的打鼾,天地如此的平靜,平靜了的日子也如此的幸福。夜裏,他們在曠野上追逐田鼠,大笑的嬉鬧成一團。
隻是,它從未忘記過那個夢,做一個人類的女孩。
它慢慢的老了,貓的人生隻有十幾年而已。而時間,過的如此之快。
有一天,他叼給它一隻木盒,說裏麵裝的是一顆長生藥丸。隻要吃了,它不但能恢複到身子最靈敏的歲月,還能和他一樣長生不死。
長生不死?不要!它驚呼。
“我要做一個女孩,來世,我隻能期盼來世!”
他神色暗淡。而它,假裝沒有看見,一心期盼著死亡的到來。
隻是,真的死了,才恍然大悟,一隻貓變為一個人是多麼的可笑。
他拿出項部的鏈子,將它的魂收入其中。
“我會滿足你的心願!”他信誓旦旦。帶著拘禁在鏈子中的它,四處流浪。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它自鏈子中看的見歲月的變遷。也看的見他眼中的深情。也許,能不能成為一個女孩已經部再重要,隻要,能和他在一起,它寧願放棄自己的心願。隻是,它一直忘記告訴他這一點重要的發現。
終於,他們遇到了一個法師。他自稱是狼族的王,他說他能幫助小黑貓了卻心願,轉世為人。但是,必須白貓拿不死靈藥和無限期的自由交換。
毫不遲疑,他答應了。
他真的一點都不留戀它是否離開麼?它有些懷疑了。直到它離開的最後一刻,他都沒有回頭,更未挽留一句。也許,他並不愛它。
又下雪了。。。
紫兒醒了。長長的睫毛微微顫了兩下。亞提的爪子迅速的收回,轉身想竄開,免的再驚了她。
她比亞提更迅速握住那想逃離的貓爪。
“你還想逃離我多少年?”毛融融的觸感,分外熟悉。她將臉湊近,讓它在光滑的皮膚上摩挲。
“紫兒!”亞提疑惑的望著她,兩個小時前,她因為見到它而暈倒。它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做了個夢,如放電影一般,夢裏,好多女子哀怨的生活著,我還夢到了你。”她小心翼翼察覺亞提眼睛的變化,果然,它是在意的,“莫迎歡。”
亞提明顯顫動了一下。
“水雅。”
他幾乎是震驚的看著她。
“朱心慈。”
他簡直不可置信。
紫兒嫣紅的唇每吐出一個名字,亞提的心都再抽緊。為什麼,為什麼,她能念出這些名字?這些本該是隻有他知道的秘密啊。
“你還不明白嗎?即使轉世千萬次,我依舊不會忘記你,點點滴滴,刻骨銘心。”她半跪在它麵前,虔誠而又尊敬。
她想起來了?亞提有些不敢相信。什麼樣的力量能夠促使她衝破了奈何湯的效力。
“我一直在等你,不管在那裏,什麼朝代,每一世,都等你來找我。”隻是,他一直在門外,從不曾踏入門內一步。
“你說過,你想做人類的女子。”他不在乎孤寂,唯願用自己的力量滿足她。
愛她,並非一定要將她牢牢圈在自己的懷抱之中。
“我過得並不快樂。”她低頭,長發遮蓋住麵容,看不見表情。幽幽地說:“我不停的在忘記,又在死亡的那片刻不停得記起。於是,在排隊喝孟婆婆的湯時,我拚命的把你得記憶牢守在心底,期盼能有一天再見你。”她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好久好久過去了,我還是沒有等到你。”隻是再午夜夢回時,從靈魂的夾縫中窺探一絲關於他的信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