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生離死別(1 / 2)

我蹲在田邊大約半個小時的時候,林曉站在村口隔著兩塊田朝我喊道:“黎曉……快回來你奶奶跌倒了……”我一驚猛地站起來,水田裏的長腿鳥便撲棱棱地飛了起來。我看著那片水麵,不知道是要直接跨過去還是沿著田埂繞到村口。恍恍惚惚地跑著,包裏的鐵皮文具盒框框當當的響,田埂又窄又長,一瞬間看不到盡頭……

我跑到家的時候,她已經躺在床上了,屋裏已經沒有人,大家都不願替自己攬事。我站在那裏,不知道她是睡著了還是死了,恐懼被拉得很長。我不敢跑過去,在那個沒有光線的屋子裏,我害怕這個世界上我唯一的親人就這樣死去,我寧願她現在坐起來,拿著拐杖攆著我,罵我死丫頭,罵我沒良心,罵我什麼都好,隻是不要告訴我她已經死了,躺在那裏的,是具冰冷的屍體。

林曉站在門外一聲一聲地叫著我:“黎曉,黎曉……”我站在那裏移不開腳步,嗓子也因為長時間的恐懼和麻木而幹澀的發不出聲音。見我沒反應,她小聲地說:“黎曉,我爸爸說你奶奶得的是腦溢血,會死的……那你以後怎麼辦……你還……”我早已聽不清林曉在說什麼了,我隻是聽見她說“會死的”便發了瘋似的奔了過去,我以為她已經死了,我拚命地搖著她:“不要死,不要死,你不要死……”暗黑的光影裏我看不到她的臉,眼淚一滴滴如雨傾落,她還是一聲不應,村裏的人都聞聲陸續趕了過來,他們說她還沒死,也許是明天也許是明年,沒有人知道會是什麼時候。我的世界卻在那一刻隨著這個不確定的期限而天崩地裂。

然而,就在我還來不及祈禱這個期限可以更長久一點的時候,她卻已經離開了。那天晚上在大家的商量下,最終留下林曉她爺爺守夜,對於這間屋子和裏麵的一老一少,所有人唯恐避之不及。天剛亮的時候,林曉爺爺準備回家,可是一探她的不鼻息才知道,她已經死了。七歲的我還不能太明白“死”這個字的含義,我看見她躺在離我幾丈遠的地方,幹涸的眼淚再也止不住。我喃聲道:“奶奶……奶奶”,四周的聲音四周的人,如洪水般排山倒海而來,再與我無關。

奶奶被他們移到了外麵的屋子裏。我被穿上了白色的衣服,戴上白色的帽子,又不知道被誰拉到了火盆前,我跪在那裏,黃色的紙錢一張張的在火盆裏熔化了,眼淚溢出來又被烘幹,然後又出來……

喪禮隻不過一天就結束了,沒有人願意花多餘的錢。而喪禮過後,我則成了一個燙手的山芋,村裏人推來推去,沒人敢接。最後決定讓我每天挨著家吃飯,學校裏的錢雖不多,但也被全免了,說是可以上到小學結束。

在那個貧窮的小村子裏,沒有了來自血緣的依靠,我卻也能夠安穩地活下來了。不祈求幸福,不奢望看到陽光,因為不管是以前奶奶活著的時候,還是如今她死了,那些黑暗的日子,我都沒有想過會有盡頭。

我還是像以前那樣吃飯,上學,睡覺,不害怕黑暗不害怕一個人走路。每天去不一樣的人家,吃不一樣的飯菜,看不一樣的臉色。可是沒關係,我都能應付自如,我隻要能吃飽,隻要能活下去就好。

林曉依然像以前那樣跟著我,在別的孩子說我沒爹沒娘的時候氣得鼓起腮幫子,每當在村口遇到那隻大狼狗時,都會躲在我身後不敢出來……我在她家吃飯的次數往往要多於別家,好在我吃的不多,她媽媽還可以容忍。

我是那麼的卑微和弱小,然而在林曉的世界裏,我總可以感到我有那麼些強大。

那天晚上放學,還沒有走到村口,林曉便躲在我身後。可是那條大狗卻出奇地沒有出來,取而代之的是村口那輛黑色的四輪子車。林曉哇哇地叫起來:“黎曉黎曉,我在電視裏見過,我爸爸說這叫轎車,我們家賺幾輩子的錢也買不來。”

她總是連著叫我的名字,聽不清楚的還以為她在叫自己“林曉林曉”。我跑過去站在那輛車的邊上,黑色的窗子裏映著林曉興奮的模樣,還有看不出悲喜的我。

是啊,幾輩子都買不來,認識不認識又如何。

走到林曉家的時候,看到我家屋子前圍滿了人。

“黎曉你家出什麼事了嗎?”還沒等我吱聲,林曉便向著人群跑去。

很多的人,我看不到屋子。見我回來了,村裏人便笑著向我走過來,林曉爸爸在最前麵指著我說:“就是她就是她,放學剛回來。”

我還沒有回過神,人群裏便走出來一個女的。七歲的我又瘦又小,她蹲在我麵前輕聲地問“你就是黎曉?你七歲了吧?怎麼這麼瘦……”然後便抱著我哭了起來。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感覺到我的掙紮,她才放開我,擦了眼淚然後笑著問我:“我帶你走好不好?”

我的腦子裏天翻地轉,在那一刻,七歲的我竟然還能將麵前這個女人和家裏那塊手帕聯係起來,我仰起頭來小心翼翼地問她:“你是蘇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