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憤憤地走出單位,道旁的樹木一片金黃,在秋風中樹葉紛紛而下。
“完了”,他仰天歎了一口氣,回想起自己轉業後十年的經曆,眼中泛起淚花。
十年前,他從部隊轉業到省扶貧辦,剛剛三十歲,躊躇滿誌,他對自己的前途相當看好。十年中,他確也做了一些事情,獲得了不錯的聲譽,然而,省扶貧辦的領導換了三任,他卻原地不動,與自己一同轉業的已做了部門的一把手,自己依然是個科員。老婆林萍倒是看的清楚,對他說:你這個人隻琢磨事不琢磨人,提升的事沒門。他便急:做事是主要的,不做出成績來,巴結領導就能提官?我不信這個理。孔夫子不是說了嗎?不患人之不知,而患己之不能。老婆隻好對他笑一笑。
這次單位又調整幹部,自己四十歲的人了,李建下了決心,誌在必得。民主測評、考試都不錯,他想這次該輪到我了吧。
今天是決定人選的日子,李建一早就趕到單位。論資曆、論成績、論能力,應該沒問題,他樂觀地想。中午十一點鍾的時候,他撥通了孫秘書的電話,“老兄,你好,我是李建啊,中午有空嗎?請你吃頓飯。”“哦,老李啊,會剛剛散。吃飯嘛,就不必了,有事就請說吧。”“嗬嗬,老兄啊,結果能透個風嗎?”他平時與孫秘處的還不錯,這點小事應該能辦到。“你怎麼搞的?提前沒做工作?你沒通過,白平入選了。”李建驚愕了半響,白平怎麼能入選,這小子才三十三歲,自己哪點比他差。他有些憤怒,怔怔地站在辦公室,同事叫他,竟然沒有聽見。
十二點半的時候,他回到了家。一進門,妻子林萍問道:“這次怎麼樣?”看他臉色不好,忙說道:“今天燉了雞,給你蒸了碗小米飯。”李建頭也不抬,默默地坐在沙發上,點了一隻煙,猛抽了兩口,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腦子裏隻有兩個字“完了”。四十歲的人了,錯過這次,以後恐怕再沒機會了。憤怒、煩躁一陣一陣地往上湧。忽地“咚”重重地一拳砸在茶幾上,茶杯跳了一下,妻子林萍從廚房裏跑了出來,“怎麼了?不當官就不活了。”林萍有些氣憤,“我怎麼就比白平差了?”李建朝妻子吼了一聲,“你沒有他有錢。”妻子冷冷地說了一句,轉身進了廚房。李建歎了一口氣,仰首靠在沙發上。
半響,“老子不幹了。”李建猛地坐正身子,“歸去來兮。”陶淵明的《歸去來兮辭》縈繞在心頭。
吃罷飯,李建冷靜了許多。辭職?他開始認真考慮這個問題。
辭職的想法,李建在幾年前就有。這個想法的起因,緣於他一次考察農村建設。他考察的那個農村很富裕,整齊的住宅,熱鬧的村辦企業。由此,他想起了生他、養他的河東唐莊。
河東上善鎮的唐莊位於河東平原上,背山麵河,村的四周,殘留著夯土土牆,村東矗立著一座高大的門樓,留著歲月斑駁的痕跡。雖然離開唐莊二十餘年了,李建都常常在夢中夢到家鄉山坡上的老柿樹。醒來後,又常常回憶起兒時快樂的時光,釣魚、爬樹、打雀、追野兔。有一次,他將一條無毒的草蛇,偷偷放在二蛋的筐子裏,二蛋是怕蛇的,等二蛋割罷草去往筐裏放時,蛇從筐裏鑽了出來,二蛋“哇”的一聲坐在地上,李建與另幾個小家夥便哈哈大笑。李建每每想到此節,想起二蛋,情不自禁哈哈笑出聲來,妻子林萍往往莫名其妙,“你笑什麼?神經了?”
隨著年齡的增長,李建思鄉的情節愈重。二年前,他回過家鄉一次,從破敗的房子,他讀出了唐莊的窮。看著鄰村整齊的樓房,唐莊越發顯得寒磣。“唐莊並不缺乏可利用的資源,並不是沒有可快速發展的路子呀,怎麼就發展不起來呢?”李建想著,忽然,他悟了,沒有一個好的領頭人,村子是沒有出路的。“我來幹,肯定能幹好。”李建這樣想,便又為這處想法感到可笑,“我能搬回村子裏嗎?”
下午,李建沒有上班。他把辭職的想法告訴了妻子,妻子林萍胖胖的臉上,泛起了一層怒氣,“你瘋了?沒有工資,這個家怎麼過?”李建笑了笑,“人,總得做一番事吧,你說我在單位有什麼出路?我也不是說氣話,辭職的想法,我早就有,以前總是抱著一點希望,這次我下決心了。”“你能做了生意?留在單位,有工資,過日子就有依靠,當官不當官的,能混下去就行。”妻子勸告道。李建看了她一眼,心道“女人到底是女人。”沉默了半晌,說道:“省扶貧的官做不了,當個村長還當不了?林萍胖胖的臉又泛起一層驚愕。李建沒等她說話,轉身進了臥室,將門“呯”的一聲關上,倒頭睡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