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是一個神聖的職業。他們習慣於用一個讓人心安的笑容來告訴你一切都會好的,然後他們會拿出一支針管,裏麵吸入幹淨的藥水,然後叫你脫褲子……怎麼感覺怪怪的?
黃立是海石鎮醫院婦產科的一位大夫,他聽過無數女人在病床上的撕喊,也聽過無數新生兒那令人微笑的哭聲。他自以為自己的醫術已經很高明了,而且安撫病人的本事也可以說得上是爐火純青。可是當左肆那大肚子的老婆走進他的辦公室並毫不客氣地坐下然後說出一句話後,他頓時感覺自己對於自己的評價還是有點……太高了——
“你們做人流多少錢?”
黃醫生當了這麼多年大夫,他覺得自己應該能應付各種人了,不過……“啥?”他一臉吃驚的看著左肆的媳婦。
左肆的媳婦叫朱翠,老喜歡板著個臉,黃醫生認識她這麼久了隻見她對左肆笑過。“可是你今天就要生產了啊。”黃醫生不解的對她說,然後他想到了一個可能性:“你……是和左肆吵架了?”
“沒有。”朱翠臉上閃過一絲不耐煩,“你到底流不流?”
黃醫生心裏想了想,他知道自己能說出一大堆勸她不流的理由,也知道自己的醫術能讓各種孕婦都心滿意足。不過看在左肆的麵子上,黃醫生看了看朱翠,最後還是試探性的問了一句:“你想流是因為……姑娘?”
朱翠頓時瞪了他一眼,“是因為我是女的!”
窗外,陽光明媚。
左肆起床的時候,已經是早上九點多了。他穿著睡衣,拖著一雙幹淨的拖鞋就走進衛生間裏洗臉刷牙,也沒注意到那粉紅色的拖鞋其實是他媳婦的。在衛生間裏完事後,左肆又拖著拖鞋走出來,然後到衣架旁扯了件黑色的薄襯衫和與之完全不搭的花褲子。換上後,他轉身走到桌邊拿起手機給林浩發了條消息,沒過多久,一陣敲門聲就在樓下響了起來。
左肆下樓把門打開,卻發現來人是頭上貼了個創可貼的小張。
小張昨晚在酒店裏的舉動左肆暫時是忘不掉了。他一點也不想見到他。“有事?”
小張倒是沒想那麼多,他今天看起來好像很興奮的樣子。“有啊!”他歡喜的對左肆說,然後就從兜裏拿出了一個手機,“給,”他把手機朝左肆遞去,“這是林浩叔叔的手機吧?我剛在路上撿到的,想還給林浩叔叔來著,結果林浩叔叔不開門,剛好左肆叔叔你給他發短信,所以我就過來了。”
左肆被他這一句一個叔叔的說得有些惡寒,心裏懷疑他是不是吃錯藥了,大男人的早上賣什麼萌。“你……哦。”左肆把手機接了過來,然後他朝林浩家看了一眼。“他不開門?”
昨晚送林浩回到家之後的事情左肆現在想起來仍然是尷尬不已的。昨晚他和揚海把林浩搬下車,林浩睡得很熟,結果一進門他就開始說話了,而且說得還都是一些見不得人的秘密,比如——
他說左肆是個逗比,當年追朱翠時還是對她下藥了才能生米成熟飯的。
他還說揚海那小子不靠譜,結婚後還自己說自己在床上一做事就笑個不停。
最後,他更是說白菲那丫頭純粹的母獅子一頭,完美的繼承了雜食動物的本能,每次都想把他……左肆當時捂住了他的嘴,讓他沒能說完。
不過往好處來看,左肆和揚海在離開時,都覺得自己從沒聽過那麼勁爆的黑曆史。
“是啊,不開門呢。”小張微笑的回答到。
左肆把視線從林浩家移回來,對小張說了句謝謝後就起步走向了林浩家,也沒注意到在大早上賣萌的小張笑著回了句沒事後表情就變得陰沉了起來。
左肆來到了林浩的家前敲了敲門,然後他發現小張說的是真的,林浩根本沒有任何回應。他想了想,然後就走到窗邊把窗戶打開,接著又回頭朝大街看了看,見大街上已經沒人了,他就把頭探進窗戶準備往裏鑽,不過才提腿呢,他就看到林浩走了過來,拿著牙刷一臉驚訝的看著自己。“大肆你……”
左肆白了他一眼,急忙把身體縮了回去。“你不開門,我以為你出事了。”他站在窗外對他說,也沒覺得自己剛剛的舉動有多奇怪。
林浩很疑惑的拿著牙刷站在那裏,好像不確定他說的是不是真的。“我……我聽到敲門聲的時候在刷牙,這就下來要去開呢,就看到你在爬我窗子。”
左肆這下也疑惑了,“你沒聽見小張的敲門聲?”見到林浩搖了搖頭,他就把手機拿出來對林浩晃了晃,“你的手機,小張撿到的,他說他來敲門,結果沒人理他。”
“他扯淡呢。”林浩說著走過來把手機拿到手裏。“我8點就醒了,小張應該沒來過。”
這倒奇怪了。左肆愣了下,不過他沒繼續往下想。“好吧。”他對林浩說,“我去醫院了,晚上見。”
“嗯哼。”
海石鎮的醫院在鎮子西邊,離鎮子有五分鍾左右的腳程。當他沿街走了一分鍾然後右拐進入另一條街道時,他看到白菲和高世拓一起有說有笑的提著倆紅色的塑料袋子從超市裏走了出來。
這倆好上了?左肆心裏冒出一個讓自己都覺得惡心的想法,他趁著那兩人還沒發現自己時就急忙走到前方路邊的一個報亭前轉身停住。那報亭在一棵粗大的柳樹旁邊,位置很是不錯。
左肆拿起一份報紙低頭看了起來。坐在報亭裏的是一個六十多歲的也在看報的老爺爺,姓李,和左肆挺熟的,見到他這副明顯是在躲人的表情後就很配合的將報紙放下了,然後壞笑著把手朝他伸了過去,開口調侃道:“大左,翻報一塊,買報五毛喲。”
左肆抬起眼睛看向他,“你連我也坑?”
李大爺哈哈哈的笑了起來,“哎呀,小左啊,你讓我坑一下也不會被別人知道嘛。”說著他就朝左肆使了個眼色,意思是白菲和高世拓已經在馬路那邊看到他了。
左肆對這暗示不太明白,不過他知道自己要躲人的話就應該裝得像點。“嗬,你這老家夥。”他笑著拿出五毛錢遞了過去,李大爺這時朝他左邊撇了下嘴,左肆見到後頓時明白了,他輕輕地點點頭後就拿著報紙轉身離開,完美地避開了正在穿過斑馬線想來和他說話的那兩個人。
見左肆越走越快,高世拓想叫住他,不過被白菲拉住了。
出了鎮子,公路的一邊是樹林,另一邊則是長滿了草的草坪。左肆朝著他視線裏那座醜得要命的醫院走去,他一直想不明白那個在草地上的醫院為什麼要修成個板凳樣,而且外麵還塗的是綠漆。難道是怕有敵軍空襲?
那他們也得按季節更換油漆呀。
醫院裏,黃醫生在自己的辦公室中很焦心的看著拿著杯水坐在牆邊看著窗外的朱翠——他是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為什麼一個女人會在自己臨產的時候提出打胎的要求——難道怕疼?
黃醫生揉揉眼睛,有些疲憊的說道:“小翠啊,我不知道你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不過你今天就要生了,這時候打胎啊,已經是晚了。”
朱翠把頭扭過來看著他,那張毫無表情的臉上此時似乎有些不善。“要多少錢?”她問,“我不能讓這個女娃兒生下來。”
那你以前做B超的時候咋不說呢!黃醫生在心裏罵了她一句,要不是左肆和他關係不錯,他估計早叫護士進來拉人了。“妹子啊,要麼你就再想想?”黃醫生說這句話的時候,嘴上還是笑著的,“實在覺得不行,你讓我給左肆打個電話怎樣?”
“你打完我就跳下去。”朱翠冷冷的道,“到了那一步,我老公會覺得你是在掩飾什麼,會覺得是你們醫院的疏忽導致一屍兩命的,然後他就會把你們告上法庭,因為你們這小醫院好像沒什麼錢,攝像頭隻裝在走廊裏。”
黃醫生猛地拍了下自己額頭。“那你特麼倒是告訴我你為啥打胎啊!”他心急的看著朱翠那張沒啥表情的臉,“你一大早跑我這來說打胎,說完你就坐那一動不動,來來去去的還就這麼幾句話,你不要孩子到底圖個啥啊!”
朱翠看著他焦急的神色,卻一語不發地轉頭看向了窗子。
黃醫生的怒氣瞬間達到了頂點。他猛地站起,“我草——”
“你工資多少?”朱翠忽然把視線移回來問。黃醫生一愣,“啥?”
朱翠站了起來,臉上仍然是不帶任何表情的看著他。“我說,你工資多少?要是不夠的話,生下這個孩子後你可以用一個死嬰代替,然後我不管你把我生的孩子是賣了也好還是扔了也好,反正你不能讓左肆知道這孩子還活著。”
朱翠說完就坐了回去繼續看窗外,黃醫生朝她張張嘴,剛要說啥時,忽然就覺得自己不能回應朱翠的那段話。
如果我回了,這婆娘估計還會擺臉色,而她不管怎麼擺最後吃虧的都是我,但如果我順著這婆娘的話說下去,可能她就會心滿意足的離開了?“你認真的?”黃醫生試探性的對她道,“你要我把孩子賣了?”
“是的。”朱翠看著窗外,頭也不回,“一個女孩應該能頂你好幾個月的工資。”
實際上,是一年多。
朱翠回過頭來看著他,“你該想想了,黃醫生,你老婆沒了,你今年四十五明年就四十六,你在這還要勞累多久?你兒子常年見不到幾次女兒也已經嫁了,你這麼辛苦又是為了什麼?五年前你四十,再往前數五年才三十五,三十,二十多,你有過自己的想法麼?你守著一個隻有你自己願意回去的房子,再往後數五年,你就五十,然後又過五年你就五十五,六十了!你真要在那時候才拄著拐杖牽著狗然後坐在公園的椅子上思考自己到底有什麼東西被自己錯過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