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樹上已經開始傳來蟬鳴聲。南玉抱起剛睡醒的嬰兒,小心地跨過門檻,站在門前看了一會兒太陽的位置。
父親去了田裏。自母親去世,父親扛過了最初的山崩地裂,以後的日子逐漸沉默下來。他常常外出打獵采藥,或去田間勞作。在家中,那小小的嬰兒睡得很多,醒了也不甚哭鬧,父親因此似已將它完全交與南玉照顧。隻是回到這簡陋而整潔的屋子,看見忙進忙出的大女兒南玉,臉上總有遮不住的憐惜和愧疚。
南玉雖是大女兒,從小很懂事,也不到8歲而已。雖說山村裏的女孩子六七歲就學著持家,南玉卻一直是父母親的寶,如果不是母親生小女時不幸難產去世,南玉也許仍依偎在母親身邊看她做針線吧。如今,南玉已經能夠給小妹妹縫簡單衣衫了。
但說來奇特,自小就安靜平淡的南玉,和剛出生不久的妹妹卻非常的投緣。嬰兒自從眼睛有了焦距,就喜歡盯著姐姐瞧,對姐姐笑得也甚是甜蜜。有時別人抱著很久,嬰兒一直醒著,隻有姐姐接過來,才很快入睡。又有時,嬰兒醒來,隻是眨巴著大眼到處看,在灶間擇菜的南玉仿佛有心靈感應一般尋來,逗弄一回,然後抱去隔鄰的大嬸家喂奶。
此時,看天色尚早,南玉決定把妹妹送到隔壁,讓大嬸代為照顧,自己正好可以去河邊洗一籃衣裳和尿布。
她回屋放下妹妹,取了一小籃父親上次采回來的新鮮蘑菇,再用手指勾著小籃,抱起妹妹,往鄰居家走去。
在門前逗兒子阿寶的大嬸,遠遠看見女孩緩緩走來,笑著喊:“南玉,來啦,妹妹餓了吧?”
“南玉”的名字,還是大嬸他們改的。父母親初初得女,高興得不知怎麼好,年輕的母親久久凝視女兒,讚歎著說:“像一塊暖玉,”結果,鄉人因不會念拗口的暖字,喚作南玉南玉,為此母親很是被父親溫言嘲笑一陣。
母親笑道:“確是比我取得好!”大方接受。
大嬸從南玉手臂裏抱過嬰兒,解開衣裳喂食,小寶寶吸得滋滋有聲。南玉將蘑菇放在堂上,向大嬸道謝,說明自己去河邊洗衣,很快回來接妹妹。大嬸笑道:“南玉真懂事,妹妹和阿寶玩,別記掛!”
來到河邊,南玉在媽媽以前常坐的石頭坐下。這個向陽的地方灘寬石多,水淺且清,是絕佳的浣衣處,女人們常常挎籃結伴來此。剛才來的路上,南玉還遇到兩個嬸子大姐說笑著返回,兩人都停下來和南玉說話,那個大姐最近偶來走動,幫南玉做家務,但南玉知道——她甚至沒意識到自己居然知道——父親失去了母親,一顆心仿佛也跟著去了,更不可能去看一眼別的女人。
河邊靜悄悄的,南玉無人打攪地開始想念母親。隻有這樣的時刻,她才是一個永遠失去了媽媽的小女孩,可以哭啊哭啊,讓眼淚恣意地流進河水,再遠遠地流到未知的地方去。
那張美麗的臉龐,已經不再能夠觸摸了啊,消逝的笑聲,也永遠帶走了父親的微笑!
南玉的小手不停地搓洗著衣衫,然後是尿布。她洗衣相當麻利了,也可能是由於經常坐在旁邊高高的石頭上看母親洗衣,早已熟悉。那時,太陽照得她暖洋洋的,母親笑她像隻小懶貓,有時母親會唱起歌來,側頭看著女兒,聲音柔柔亮亮,南玉也跟著亂哼,母女倆笑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