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午後,楊玄瑛正居瑤光殿中小憩,澧蘭忽興匆匆奔上殿來,與她說道:“公主,沅芷姐已自江都歸來。”楊玄瑛聞聲大喜,即起身讚道:“江都千裏迢迢,這一去一回方才半月餘,沅芷姑娘辦事果然利索。”說著她站起身來,正欲出殿去迎,沅芷卻已風塵仆仆走上堂來,手中抱著一個細長漆布包裹,還一麵說道:“公主,奴婢這一趟前往江都離宮,不辱使命,已按吩咐,尋回公主之物。”說著她打開包裹,竟取出一柄精鐵長刀,雙手遞上。
楊玄瑛接過長刀,即刻細細查看起來,又陷入沉思之中。澧蘭好奇心重,也湊上前去,瞧了半晌,隻見這兵刃形狀古怪,手柄刀身一般長短,且其刀身挺直,帶有細薄兩刃,她從未見過如此奇特之兵,這便問道:“公主,此物似刀非刀,似劍非劍,似矛非矛,似槍非槍,究竟是何神兵?”楊玄瑛說道:“若無記錯名字,此兵名曰u0027陌刀u0027。”說著她站起身來,持刀步入堂外。直行至院子中一張桌案之前,她便半側過身,弓步而立,雙手握柄,倒拖長刀,擺開架勢,又凝神閉目,暗中運氣蓄勁。
沅芷、澧蘭也曾隨平陽公主練過刀槍棍棒,還識得拳腳之術。此刻她二人驟見楊玄瑛曳刀而立,鋒刃藏於背後,這起手之式非比尋常,想來或許還是高深武藝,她二人不敢上去攪擾,便默默立在一旁觀看。正此刻,園中一陣饕風驟起,呼嘯掠過,楊玄瑛忙乘風勢,猛然一聲嬌叱,揮臂掄起陌刀,但見一道玄黑弧光劃過半空,不及掩耳瞬目,尚未待沅芷、澧蘭看清,隻聽得砰一聲響,園中那一張厚重桌案,竟已被齊刷刷劈作兩截,倒在地上。
楊玄瑛這一刀下去,輕而易舉削斷桌案,直把沅芷、澧蘭瞧得目瞪口呆。半晌,二人方才回過神來,澧蘭拍手叫好,還情不自禁說道:“公主刀法技藝高超,奴婢今日也算大開眼界。”楊玄瑛緩緩收起陌刀,又淡淡一笑而道:“我這刀法,無非依樣畫瓢。還賴這柄陌刀刃利,方可劈斷此案。”沅芷倒是心思細密,察究入微,聞言即上來說道:“這陌刀對女子來說,還顯得厚重了些,隻怕並非公主趁手之兵,不過若是教個男子來使,確可開山碎石,威力無窮。還恕奴婢冒昧,不知此刀之主,又是何方神聖?”這柄陌刀,正是折衝郎將沈光所有,當初楊玄瑛攔下他飲刃自刎,將此刀收去,可又嫌這刀不易攜帶,自己留著亦無所用處,因此她登霽月閣前,尋了一處隱秘之地,便將此刀匿藏起來。楊玄瑛與沈光各有立場,不得不拔刀相向,生死相搏,但盡管如此,沈光竭盡忠勇,舍身取義,仍然令她暗中欽佩不已。想到此處,惺惺相惜,楊玄瑛輕歎一口氣,還若有所思而道:“此乃一個江都故人所有。”沅芷、澧蘭見楊玄瑛說話間,略帶傷感之色,即知道此中多有難堪之情,不過她二人終究是個婢女,楊玄瑛不說,她二人自然也不便追問到底。
江都舊憶,刀光劍影中還參著風花雪月,提起來教人愁苦嗟怨。楊玄瑛雖不願多想,卻又放不下牽掛,於是她收起陌刀,又問沅芷而道:“如今隋室已亡,想必揚州亦遭戰禍。沅芷姑娘此行江都,不知那裏情勢如何?尋刀潛入離宮,又可曾遇到難處?”沅芷說道:“離宮遭人幾經劫掠,幾乎毀於一旦,奴婢去時,禁宮早已廢棄,滿地狼藉,出入其中,亦無阻礙。至於江都,以為信安侯陳棱據為己有,聽說他數月前斂了前朝隋主屍身,葬於吳公台下,此後便去投靠了丹陽楚王杜伏威,現下正與東海賊李子通爭奪江淮一帶。”看來昔日淮左名都,自楊廣一死,業已受洗劫淪落,繁華不再,楊玄瑛聽來,唏噓不已。而此刻,沅芷又說道:“對了,奴婢此番回宮,途徑外朝,尚聞得一事,或許公主更為在意。”即然是長安宮外朝之事,便也是李唐國事,沅芷如此說來,想必與己有關,楊玄瑛便問道:“莫非朝中發生了大事?”沅芷說道:“其實也算不上大事。隻是聽聞數日前邢國公帶著幾個親信故將,往山東去召集舊部,朝中文武大臣議論紛紛,皆言其此一去必不再返。奴婢知道公主與邢國公同來長安,交情甚厚,故特來告知公主。”楊玄瑛深居後宮,與人少有來往,不知李密已去,她聽到此處,愕然失驚,不禁脫口而出道:“朝臣如此議論此事,陛下可知?”沅芷回道:“據說陛下已然知曉,今晨遣人快馬傳去敕書,急召邢國公單騎還朝。”單騎還朝,此四字暗蘊殺機,楊玄瑛聞之大駭,忙問道:“陛下如今何在?”沅芷答道:“陛下已歸寢宮,公主......”話音未落,楊玄瑛卻已轉身,向外直奔唐帝寢宮而去。
試想李密來了長安,不招人待見,早就心存不滿,此行前往關東,見了這等措辭,就算他本無異心,多半也不敢回朝,李淵此舉,難免有逼人反唐之嫌,楊玄瑛又驚又怕,卻也隻有硬著頭皮去找李淵,以期說上幾句好話,為李密求情。她三步並作兩步,奔到寢宮前,卻被幾名禁軍校尉攔住,其中一人上來說道:“陛下今日龍體欠安,不見任何人等,華陰公主請回吧。”楊玄瑛心急如焚,趕緊說道:“我有要事求見陛下,還望將軍通融,代為傳報。”那校尉還按著刀,一本正經說道:“卑職也是奉命行事,陛下已言明,今日不見任何人等,即便太子殿下親來,卑職也是愛莫能助。華陰公主還請回吧。”
楊玄瑛吃了個閉門羹,心中不是滋味,卻也無可奈何。她離開唐帝寢宮,怏怏而行,一路過去,冥思苦索,仍無良策應對。不知覺間,恰路過後苑西宮,此正是秦王李世民居所,楊玄瑛忽駐足而停,猶豫徘徊良久,盡管極不情願,卻終還是走了上去,與戍門宮衛說道:“華陰公主有事與秦王殿下相商,還勞煩大人通傳。”那宮衛一愣,隨即說道:“公主來的不巧,秦王殿下一早便出宮去了,至今未回。”,如今唐室之中,也唯有秦王府上之人與她有些交情,楊玄瑛還不甘心,這便說道:“不知秦王殿下去向何處?何時歸來?”那宮衛皺眉蹙額而道:“小的隻知秦王殿下出宮狩獵,至於去向何處,歸來何時,小的還真不知。”眼下一時半會尋不到李世民,楊玄瑛又問道:“那李靖大人與紅拂姑娘可在宮中?”宮衛回道:“李公子與紅拂姑娘先前出城辦差去了,亦不知何時歸來。”李淵稱病謝客,李世民出宮狩獵,李靖、紅拂又辦差離去,這節骨眼上,說得上話之人,一一不在,豈是巧合,楊玄瑛這才恍然大悟,定是一眾人料到她會於李密求情來,故此刻意回避,以免屆時左右為難,想到此處,楊玄瑛心中一涼,愣沉於地,茫然若失。
天色漸晚,楊玄瑛回到瑤光殿中,一副失魂落魄模樣,即便有沅芷、澧蘭上來勸慰,也是無濟,她仍然坐立難安,來回踱步堂上,腦中翻來覆去,還想著李密出奔東行之事。也是一山難容二虎,由當年李密誅滅翟讓一黨看來,他絕不是一個甘於屈居人下之輩,李淵有所忌憚,也實乃人之常情,故以此一紙敕書試探人心,若李密不從上命,執意東去,李淵必定趁此之機,將其翦除,以免除後患,為今之計,似乎隻有勸回李密,或許方有回旋餘地,想到此處,楊玄瑛忽然奔進臥室,一麵整理行裝,一麵喚來沅芷、澧蘭,與之說道:“我有急事,需親走關東一遭。澧蘭速速為我備上一匹快馬,於玄武門前等候;沅芷替我往西宮守候,若見紅拂姐歸來,可與她道:u0027華陰公主就邢公之事有求於秦王,望紅拂姐念在昔日越公情麵上出手相助。u0027”沅芷、澧蘭見她麵色凝重,如臨大敵,知道事關重大,不敢怠慢,即刻稱諾,出去各自奉命行事。
未多時,楊玄瑛整好行囊,無耐性再等到來日天亮,便趕往皇城北麵玄武門。此刻澧蘭牽著兩匹坐騎,候立在那,楊玄瑛挑了其中壯實一匹,正牽馬往門外去,卻見澧蘭也同時跟了上來,她便詫異問道:“澧蘭這是何意?”澧蘭說道:“奴婢知道公主欲往關東追回邢國公。此去路途遙遠,險阻重重,奴婢願隨公主同去,也可有個照應。”楊玄瑛與沅芷、澧蘭相處雖不足月餘,可幾人朝夕為伴,又是氣誼相投,自然不舍離別。但一想到此行出關,前途難卜,甚至可能不會再歸長安,楊玄瑛隻得把心一橫,說道:“隻是去去幾日便回,我也算走遍江湖,澧蘭不必擔心。況且澧蘭不辭而別,還怕沅芷責怪擔心。”澧蘭淺淺笑道:“奴婢看來,此遭若是邢國公不歸,公主多半也不會返還。此事奴婢已於沅芷姐商議過,隻要公主不嫌棄,奴婢姐妹二人願陪公主浪跡天涯,而沅芷姐一旦辦成公主囑托之事,亦會動身來關東找尋公主。”看來沅芷、澧蘭已打定主意,誓要隨她共往,其中深情厚誼,已毋需言表,楊玄瑛感動萬分,隻一點頭,主仆二人便一同牽馬直出玄武門,離開皇城,麵東疾弛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