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弋江的水到了這裏拚命的迂回、盤旋,像是一種吃力的掙紮、虛假的反溯。說到底還是一種身不由己的下滑、流淌,最終被澎湃的長江吞噬、消融,帶向不可知的遠方,與歲月中俗世塵緣的命運非常相似
去學校接女兒,正趕上發成績單,她是全班惟一考“雙百”的學生。許多家長露出羨慕的神情,甚至問我怎麼輔導女兒,我被弄得真有點刮目相看女兒了。
女兒愛看電視,那天妻不許她看。說小玉你看得太多了,就上去關了電視。女兒淚水汪汪地在當晚的日記中寫道:“晚上媽媽玩電腦紙Pai(牌),不讓我和奶奶看小順子。老師說你們考完試盡管看電視,而且我考了雙百,媽媽卻不讓看,多儺格格是我最愛看的電視。媽媽是壞女人,她不讓我自由……”
看了女兒日記,我感到孩子在一天一天長大了。我們真的該好好地、公平地、平等地來對待她了。她的思想,她的欲望,她的感情都不可漠視,傷害她就是傷害一種未來的和諧,傷害一種成長中的親情,也是傷害一顆稚嫩的心靈。
做著父母,應像舞台上扮演父母一樣,要演好自己的角色。而扮演角色和做人講究的就是一種分寸。調整,調整心態,調整角度,調整彼此的位置,隻有不斷地調整才能避免時時處處潛伏著的一些悲劇的苗子。
當我把女兒日記悄悄翻給蘆葦看時,她也頓時嚴肅起來,她默默地走進女兒房間。女兒已經睡了,牙齦腫了,頭上有些燙。晚上沒吃什麼東西。第二天一早,隻勉強喝了半袋牛奶。我們上班,外婆也走了,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家。她倚在床頭與我約定:你回家時一定要喊“蘋果開門”。媽媽回家時一定要喊“芝麻開門”,不喊我就不開門,說不定會是壞人叫呢。
中午妻從醫院開回幾瓶水要給女兒吊,我因咽喉腫痛,與女兒並排躺在床上讓妻子掛水。女兒堅持讓我先掛。我對青黴素過敏,叮囑蘆葦:千萬別把我和小玉水吊錯了!女兒問弄錯瓶會怎樣?我說:你吊了爸爸瓶裏的水沒事,爸爸吊了你那瓶水就會死的。小玉害怕了,一再問:媽媽,沒有弄錯吧?妻一邊說:絕對沒錯!一邊問我感覺怎麼樣。結果自然很適,父女一時均酣然入夢。
女兒見我陪她打吊針,非常快活,甚至有些幸災樂禍。孩子真是天真。隻是做父母的容易忽略,這樣的時光其實是短暫的。
晨起,蘆葦問我,今天是什麼日子?我一算,2月14日,哎,情人節!你會收到我一枝玫瑰。妻說,得了吧,今天玫瑰特別貴。你給我把幾個窗戶擦幹淨。最好把百葉窗也洗洗。這就是老婆,在情調上總是從極端走向極端。
妻上班後,我擦完窗戶,仍然去花店買了一束玫瑰花,插到瓶子裏。下班回家玫瑰的香味還是讓她非常陶醉。她說:這是我婚後第一次收到一束鮮花。蘆葦的生活就是這麼純潔而簡樸。但蘆葦的思想並不簡單,她讀過不少書,有時晚上關了燈,歡喜問我一些莫名的問題。情人節這天晚上,她問,人的生活從大處說無非是時間和空間,你對這個有什麼直接感受。
我說,這問題不好回答,不過直觀地說,生活的空間猶如一座龐大無垠的建築。在這個屋宇下有著無數的房間。我們多數人隻識得自己居住的房間以及相鄰的一些房間,隻熟悉那些通常的門和窗戶。有更多的房間始終是關閉的,那裏麵有什麼一無所知。所以越往後,穿越的房間越多。企圖從那些陌生的室內尋找一種快樂、幸福、新奇,可是找到了嗎?也許找到了,但也許從此就掉入一種陷阱,他再也找不到歸途,再也找不到自己的那間有著門和窗戶,有著良好采光通風的居室,但人們總是在生活的空間遊蕩著,有的是燕子,有的卻隻是麻雀,在這座無垠的屋宇中,有著與宇宙黑洞一樣難以抵達的地方,人們的命運搓成線也牽不上黑洞的門環。
生活的時間是白天與黑夜交替。白天有可見的風景,夜晚裏同樣有可見的風景。有的人的風景是山重水複、移步換景;有的人的風景是千裏平原、一馬平川。
蘆葦說,高論。可你這還叫“直觀地說”嗎,你就差沒打謎語了。但我還是能理解的。那我再問你,為什麼信佛的人老年人多。你媽和我媽都信,都初一月半地吃素。而年輕人為什麼就不常到廟裏燒香?
我說;當我們年輕氣盛時,隻感到宗教的虛無,卻不懂得它對心靈的慰藉。人老了,經曆的苦難多了,經曆的無常多了,就會感到一個人就本質而言,他無法把握生命的長河,麵對人生的宿命之流,他格外需要宗教的安慰,他已經能夠平和而執著地皈依她。
每當這種時候,蘆葦就有點崇拜我,她說與我交流思想時,常能讓她獲得新的思想。她說,每當這樣的時候,她簡直不忍讓我洗碗擦地板了。但這樣的念頭稍縱即逝,假如我真敢做“甩手掌櫃”,她雖不河東獅吼,但和風細雨的“思想工作”,讓我更慚愧更尷尬。更覺得與她對家的付出一比,我成了家中的掠奪者。更何況我的戀愛史也成了我的罪過,成了一筆無法償還的債務。那天蘆葦不知怎麼翻出我夾在一個日記本裏的燕兒的那張黑白藝術照,蘆葦左看右看了半天,越看越嫉恨。她覺得正是這個女人取走了自己男人的童貞。結果把它撕個粉碎。她甚至說以後也要偷一次男人什麼的,要不太虧了。我笑笑,你偷吧!她又摟上我脖子說,氣你的,我才不會那麼作賤自己。
飄著雪的春天,總讓人有一種不習慣的別扭。想到那些金黃的油菜花,那些嬌嫩的桃花要如此地受一場冰雪的摧殘,就覺得是一種自然界本身的野蠻,非關人類。
早晨,先起床的女兒誇張地喊了聲:媽媽,外麵飄著雪花兒。地上、樹上、房子上都白啦。騎車送女兒去上少年宮學畫,積雪覆滿路麵。有線台的記者正在拍攝雪景。車鏈條老是往下掉。在我修車時,女兒乘機抓捏雪團玩。春天的雪一點不冷,鏡湖邊的新柳,全裹上銀裝,那一份淡淡的綠意全成了“雪餡”。雪使街麵多了些混亂,車疾馳而過常濺行人衣褲;雪也使街麵多了些色彩,一些見雪生寒的人,竟穿上全副冬裝。隻是青春少女們不買雪的賬,依舊穿著短褲長襪,娉婷地走來走去。太陽一出來,雪就極快地融化,畢竟是桃花雪。
女兒在畫畫,我去市郊的湖邊看景,忽然湖心島上傳來悠揚的笛聲。吹的是《枉凝眉》,電影《紅樓夢》裏的一首插曲。這笛聲仿佛與我有約。幾次夜晚路過湖邊都聽到過這笛聲,卻一直未見過吹笛人。這會兒,我尋聲看去,看到的是一個女人的背影,灰色衣褲,平底布鞋,頂著比平頭還短的頭發。知道島上有一小庵,叫小南海,有尼姑數人,我來這城市後,一直未曾去過。尼姑也可以撫琴吹笛嗎?我心裏頓生好奇。而且覺得自己與笛聲間似乎有一種未知之約。我是喜歡笛聲的,我不敢說自己透解了音樂,但我的確因為這笛聲而在長夜裏有過幾回真正清心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