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類詞都是複合詞,由兩個或兩個以上的詞,或幾個詞的部分組成,很容易發音。這樣的組合結果一般都是名詞兼動詞,遵循普通變化規則。舉一簡單的例子:“goodthink”(“好思想”)可粗略理解為“正統”,如用作動詞,則為“以正統的方式思想”。它的詞形變位如下:名詞兼動詞“goodthink”,過去式和過去分詞“goodthinked”,現在分詞“goodthinking”,形容詞“goodthinkful”,副詞“goodthinkwise”,動名詞“goodthinker”。

B類詞的構成完全不基於詞源學。它們可能是任何詞性,按任何順序排列,按任何方式修改,隻要既易於發音,又能表明出處。例如“crimethink”(“思想犯罪”)一詞中,“think”(“思想”)在後,而在“thinkpol”(“思想警察”)一詞中卻是在前,而後詞中“police”(“警察”)又省去了第二個音節。出於保證單詞發音好聽難度較大的原因,B類詞中的不規則構詞形式比A類詞多。例如“Miniture”(“真理部”),“Minipax”(“和平部”),“miniluv”(“仁愛部”)的形容詞分別是“minitruthful”,“minipeaceful”和“minilovely”,這隻因如改為“-trueful”,“-paxful”,“-loveful”,讀起來會有點拗口。但原則上所有B類詞都可以變位,而且變位方式完全一致。

有些B類詞含義十分微妙,沒有從整體上掌握新話的人是很難理解這些詞的。以《泰晤士報》頭版文章中這樣一個典型的句子為例:“舊思想無法理解英社。”這照舊話來說,最簡短的說法是“那些在革命以前觀念已形成的人是無法對英國社會主義原則有充分的感情上的理解的。”但是,這樣說意思還未得到充分表達。首先,為了充分理解以上所引的新話句子,必須清楚地了解“Ingsoc”(“英社”)一詞的含義。其次,隻有精通“英社”的人才能理解“bellyfeel”一詞的全部含義,即今天很難想象的熱情、盲目的擁護。又如“oldthink”一詞,就與邪惡和墮落牢牢掛上鉤。但新話裏一些詞的特殊功能不是為表達意思,而更多地是為消滅意思。這些詞必然為數不多,但不斷將含義擴大,直到最後可以用一個詞充分包含所有該單詞組合的意思,這時所有其他組合就可以被廢棄。因此,編纂新話詞典的人麵臨的最大困難不是創造新詞,而是確定它們被創造以後的意思,即確定它們存在後,哪些詞可被廢除。

正如我們已在“自由”一詞中看到的,有時為了方便也保留曾經帶有異端含義的詞,隻是要先把其不好的意思清除。無數其他的詞,如“榮譽”,“正義”,“道德”,“國際主義”,“民主”,“科學”和“宗教”等已不複存在,被少數幾個總括的詞取代從而消滅。例如,所有圍繞在自由和平等概念的詞都被包括在“思想犯罪”一詞中,而所有圍繞客觀和理性主義的詞都包括在“舊思想”一詞中,再想要精確一點劃分就危險了。一個黨員具備與古代希伯來人類似的觀念,那些人不需要知道很多事兒,隻要知道除了本民族外的其他民族都崇拜的是“偽神”。他不需知道這些神被叫做Baal, Osiris, Moloch,Ashtaroth或是其他,可能關於這些他知道得越少,就對本族正統教義知道得越多。他知道耶和華和耶和華的戒律,因此知道有其他名字和屬性的神都是偽神。與此類似,黨員也知道什麼構成正當行為,從而極其模糊地大概知道不正當行為可能會有哪些。例如,他的性生活是完全由新話中的 “性犯罪”和“好性”兩個詞來約束。“性犯罪”涵蓋一切不端性行為——私通、通奸、同性戀及其他變態行為。另外,也包括正常性交行為。沒有必要將其一一列舉,因為它們同樣應受到懲罰,原則上都應該判死刑。在包括科技類的C類詞中,可能有必要對特定反常性行為專門命名,但普通公民並不需要知道它們。他知道“好性”是什麼意思——那就是僅為繁衍後代而在夫妻進行的正常的性交,女方毫無肉體上的快感。除此之外,其餘都是“性犯罪”。在新話中,最多隻想到某種想法是異端想法,然後就沒法繼續往下想了,往下就不存在必需詞彙了。

B類詞在意識形態上均非中性,很多都是委婉說法,例如“享樂營”(勞改營),“和平部”(戰爭部)的實義與字麵意思恰恰相反。另一方麵,有些詞則表現了對大洋國社會本質赤裸裸和蔑視的理解。以“prolefeed”一詞為例,指的是黨提供給群眾的那種垃圾娛樂和欺騙性新聞。還有其他詞意義是模棱兩可的,用在黨身上是褒義,用在敵人身上是貶義。另外還有大量單詞,乍一看不過是縮寫,但其意識形態色彩不是來自其含義,而是來自其結構。

隻要可能,一切具有或者可能具有政治含義的詞都屬於B類詞。一切組織、團體、學說、國家、機構、公共建築等的名字無一例外,被削減成熟悉的詞形,就是一個易於發音、音節最少又保留詞源的單詞。例如在真理部裏溫斯頓·史密斯工作的檔案司稱為“Recdep”,小說司被稱為“Ficdep”,電視節目司被稱為“Teledep”等。這樣做不僅是為節約時間。甚至早在20世紀頭幾十年,縮略詞已經成為政治語言的顯著特征之一。而且人們也注意到這種縮略詞語在極權國家和極權組織中使用最突出。如這樣一些詞:“Nazi”,“Gestapo”,“Comintern”,“Inprecorr”, “Agitprop”等。一開始,這種做法是出於本能,但在新話中則是有意識地使用,其目的是通過縮略形式減少可能產生的聯想意義,來縮小和轉換原有詞義。例如“共產主義者國際聯合”一詞使人聯想到一幅由全人類友愛、紅旗、街壘、馬克思、巴黎公社等組成的畫麵。而在另一方麵,“第三國際”一詞卻隻是指稱一個聯合緊密、規章明確的團體。它指稱簡單、目的明確,如同指稱一把椅子或一張桌子。第三國際可以不假思索地說出來,而“共產主義者國際聯合”在說之前卻不免讓人花片刻想一想。同樣,比起“miniistry of truth”,“miniture”一詞引起的聯想少得多,而且容易控製。這說明了為什麼不僅要習慣使用縮略詞也要盡力使得每一詞都易於發音,甚至做得過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