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通郡府,大通客運站。
還是來得時候的那趟班車,還是那節車廂,連座位號都一模一樣。
隻不過來的時候躊躇滿誌,回去時惶惶然如喪家之犬。
王易縮著脖子進了車廂,尋到了座位坐了下來。他朝車廂裏望了過去,這節車廂沒幾個人,另一頭坐著幾個麵露凶光的大漢,大漢的對麵,坐著母子兩人。
誰是追捕自己的暗探?誰又是普通的路人?王易把目光從同車的乘客臉上一個個的審視了過去,終究是沒有尋到什麼破綻。他心裏稍微安定了些,把身體縮進座椅的角落裏,微微闔上了雙眼。
恍如一場永遠都不會醒來的噩夢,當神經終於有少許的放鬆的時候,他竟然夢到了曾經那個溫馨的家。巧兒坐在窗前,懷裏抱著他心心念念的兒子。他站在院子裏,摘下沉重的帽盔,向她們露出微笑。
“飯在鍋裏,洗腳水正熱著。快坐下來歇歇吧。”
王易不知怎麼就走進了房間,巧兒溫柔的呢喃在他耳邊回響,他點了點頭,心安理得的伸出雙腳,放進洗腳桶中。
水並沒有想象中滾燙,反而冰涼的刺骨。他低下頭,沒有看到滾水而是看到滿桶粘稠的鮮血。一顆人頭在洗腳桶中載沉載浮。人臉翻滾過來,赫然是早已經死去的樊東來。他齜牙咧嘴的朝他微笑,“想我了沒有?我在下麵等著你來。”
王易吃了一驚,猛地抬起雙腿想要避開那擇人而噬的大嘴。再一抬頭時,卻又看見巧兒端著熱氣騰騰的食盒走了過來。
“相公餓了吧?我給你盛飯。”
女子巧笑嫣然,把一碗熱氣騰騰的白米飯端到他的麵前。
王易感到自己饑腸轆轆,他端起飯碗,拈起筷子伸向桌上豐盛的菜肴。眼前卻忽然變得陰氣森森,一個男人手中提著繈褓朝他走來。
“餓了吧?我來給你切膾。”說罷,把那繈褓放在砧板上,舉刀揮下。嬰孩的哭聲中血肉橫飛,王易依稀認出了那繈褓正是自己在西京給他心愛的孩兒買的。那男人不是別人,正是閆峰。
“吃吧,別餓著。”一盤切的細細的肉膾擺在他的麵前,男人的臉上帶著慈祥的笑容。
筷子失手掉落到桌上,他憤怒的望著對方。“你敢害我的孩子,我跟你拚了!”
“你害別人的孩子失去母親的時候,你猜別人會怎麼想?”閆峰冷森森道:“別想逃,你永遠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王易猛然搖了搖頭,眼前一切幻境全都消失了。家還在,孩子還在,巧兒還坐在床前。
“是夢,都是夢……”他喃喃著,走到巧兒身邊。還沒開口,就看見那女子變了容顏。
“還記得我嗎?我們無冤無仇,你卻戕害於我……河水好冷,此生我再也見不到夫君和孩兒。要不,你來陪我?”
王易定睛望去,隻見那女子正是他曾經射殺過的卡蒂。
“不,不!”王易向後飛退,身後卻不知何時多了一堵牆。他眼睜睜看著卡蒂向他逼近過來,伸出尖利的爪,向他的胸膛抓來。
“我要看看你的心,到底是紅的還是黑的!”
“不,不!”
“不用看了,十有八九是顆黑心,跟我一樣。”樊東來提著腦袋走了過來,齜牙咧嘴的笑著,聲音從無頭的胸腔中傳了出來。
“不,不是。我是無辜的!”
“無辜的?”黑暗中走出無數枉死的人,淩將軍,還有那個被他砍掉腦袋的士兵,無數雙手把他包圍在中間,撕扯著他的身體,讓他痛苦不堪,拚命想要逃離。
遠處傳來一點光亮,巧兒站在人群外靜靜的望著他。她的懷裏抱著一個嬰兒,手裏牽著另外一個。
“等等我,帶我一起走。”王易不知道從哪兒湧上來力氣,掙脫開了人群,奔到巧兒麵前。
腳下的土地龜裂開來,他失足墜了下去。匆忙中,隻來得及抓住了巧兒的衣袂。
“別丟下我,別丟下我!”他大喊著,死死攥著那一絲可以把他帶離黑暗的衣角。
巧兒低頭看了他一眼,他從來都沒有想到這個村姑居然可以這麼美。從前總有一種離奇的魅力吸引著他,現在他總算明白自己為何會如此癡迷。
“求你,別走。”
王易苦苦哀求道。
巧兒冷冷看了他一眼,從他手中撤走了衣襟。他向深淵中墜落,耳邊響起一陣陣狂笑。他在墜落中絕望,在絕望中恐懼,在恐懼中走向最後的滅亡。深淵最底端是什麼?他不敢想,所以,他掙開了雙眼。
冷汗已經浸濕了衣衫,渾身散發著酸臭的味道。他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妥,坐直了身體,朝車窗外望去。夕陽西下,列車已經不知何時開始追逐著太陽開始前行。耳邊傳來單調的“哐哐”聲,那是車輪在敲擊著鐵軌。這聲音不知有什麼魔力,讓他緊張的心情莫名平和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