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LL:THECROOKEDHOUSE
你知道……所謂的玩偶誕生日……是哪一天嗎?
完成的那一天麼?
嗯,也可以這麼說。不過……因為在店裏買的玩偶,大部分都不知道它的完成日,所以“替玩偶取名字,係上緞帶的那一天”,就是玩偶的生日啊!
這麼說,還是我們賜予了每一個玩偶的生命呢!
對啊,所以,我們要一直好好的、好好的愛護她們……
——某年某月某日,在『扭曲房子』中的一段對話
我靜靜的看著她,她靜靜的看著我。她有一雙淺碧色的眼睛和深棕的睫毛,當有光芒照進去的時候,我就可以在裏麵看到自己的影子。她總是微微的笑著,小巧的鼻子輕輕的皺了起來,玫瑰色的薄唇彎彎的。在琉璃色的蝴蝶結下麵,她的頭發是栗色的,卷曲,像一般洋娃娃的那樣。
她叫憂瞳,是女友臨走前買給我的禮物。我一直覺得這份禮物很怪異——雖然是高級的玩偶,但它的做工也精致的過分了些,讓人大白天看著她的綠眼睛,很有點糝的慌。而最重要的是,我又不是女孩子,在家裏抱個洋娃娃不被人笑死才怪。但是當我和女友說起時,她卻很不屑的看著我,居然還說擁有“迷宮”的娃娃,是現在流行時尚的標誌,罵我不識貨,雲雲。
我知道她說的那個地方,本名叫做“CROOKEDHOUSE”,中文譯作“扭曲的房子”。是一家玩偶店,常賣些希奇古怪的東西。嫌名字長,常去的人都叫它“迷宮”。因為據說那店很大,裏麵還七拐八繞的,似乎就沒有人走到過盡頭。
不管怎麼說,一個男孩子抱個洋娃娃就是詭異。我說我不要,她生氣了,她說因為她要離開一個月(才一個月!),放我一個人在家很不放心(開玩笑!),怕我寂寞才找個娃娃陪我(有沒有搞錯?),最後她說,你一定會想我的(會嗎?),所以,就把娃娃當作我留下來吧!想我的時候就看看娃娃好了!……因為我沒能找出反駁她的話,所以她理所當然的把娃娃塞到我懷裏,走了。
我是個童話作家,因為怕吵,一直住在這個偏僻的街區中。每周一次,我到超市采購,剩下的時間就待在家裏寫作。雖然她在的時候總是嘰嘰喳喳的惹我煩,但她走了,我還真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於是我看著娃娃淺碧色的眼睛,開始對她說話。我想我一定是寂寞的發瘋了。
靠近了就發現,這娃娃的做工還真不是一般的細致,肌膚的紋理,發質,眼神……尤其在晚上看,真實的有些讓人害怕。拿起裝娃娃的盒子,從裏麵掉出一張紙。黑色的紙飄出淡淡的香味,上麵大大的印著迷宮那詭異的圖章,還有一行小字,竟然說,如果有人能在每天夜裏零時喂娃娃一口牛奶,如此連續一個月,她就可以在第三十天的淩晨醒來。
不是吧?我失笑。現在賣東西的人可說是想盡了一切辦法在騙人啊!她不會是相信了這個才買的吧?……女孩子還真是好騙呢。我笑笑,把盒子拿到垃圾箱扔掉。
古老的掛鍾開始敲響了它今夜的第一聲,寂寞的午夜已經來臨。我看著憂瞳淺碧色的眼睛,一陣恍惚。我怎麼覺得,她,似乎在對我笑?突然頭腦發熱,我跑到廚房,從冰箱裏拿出了一罐牛奶,用柔軟的細刷小心翼翼的把純白的液體塗抹到玫瑰色的唇。預料之中的,雪白的液體順著嘴角流下來,我手忙腳亂的拿毛巾去擦——怎麼可能啊,她隻不過是一個製作精美的娃娃,她會張開嘴嗎?我真傻。
牛奶的罐子敞著口,從窗子裏送入的風帶著溫柔的奶香輕輕拂過我的鼻尖。我的頭有點暈,因為我看見,是我自己親眼看見,我站起了身,熟練的打開那個有三道鎖的鐵門,走出了屋外。
我的身體穿過大門,穿過街道,穿過路口拐角處那一大叢紅色的薔薇。沒有路燈,我一個人在黑暗裏摸索。厚厚的烏雲積壓著天空,天氣略微有點暖和。我看到自己背後出了些汗。
我想拉住前麵那個急行的影子,可是我伸不出手。我的身體邁著我從來沒有走過的巨大的步子,拐過了幾條街道,最後停在了一個半地下房子的入口處。同樣偏僻的一條路,沒有街燈,什麼都看不見。身後亮了一下,我的影子打到對麵的牆上,隻一瞬,那影子走下樓梯,敲了敲房門。我回過頭,但是後麵什麼都沒有。我看見自己的影子走進了房間,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房間裏也沒有燈,黑暗裏沉澱著一種似曾相識的氣味。熏衣草一類的,有點厚重,帶點迷茫的甜香。影子消失了,我循著這味道屏住呼吸冷汗淋漓的走在黑暗中。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除了嗅覺之外,大概視覺,聽覺,味覺,甚至觸覺都已經從我身體裏蒸發掉了。
突然發現我的周圍開始泛出微微的亮光,迷茫的,不清楚的,就好象幻燈片被打在幕布上那樣,來自非自然界的另一種光亮。然後,隨著焦距的調節,周圍的景物愈變清晰。我走到了黑暗的盡頭,開始看到了布滿烏雲的天空。但是那天空的顏色不是剛才的天空。那是深褐與墨綠色的交錯,寂靜無聲的樹葉象積雨雲一樣密密層層。粗大的蔓藤枝幹在地上爬行。綠色的荊棘叢生。
我以為自己已經走出了那詭異的房間,走到了黑暗的盡頭,但實際那正是黑暗的中央。
試著再往前走幾步,我的視覺和聽覺逐漸恢複。周圍的景色一點都沒有變。腳下麵堆積著似乎從形成這片森林以來落了幾百年沒有清掃的落葉,又濕又軟,每走一步,一定會發出吱吱的滲水聲。但是除了這種聲音之外,我的耳朵裏空空的。森林裏的光線並不十分暗,但我卻看不到任何活動的東西。藤蔓植物從頭頂上垂下它們長長的枝條,靜靜的懸在空中,不動。連所有的樹葉都是靜靜的,一片和另一片的摩擦,從一開始就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整個森林裏隻有我腳下的落葉在咿呀。
我透過頭頂的枝葉看上麵的景物,偶爾可以看到色彩斑斕的鳥像模型一樣呆立在奇形怪狀的樹枝上。樹幹上凝固的僵硬的爬蟲。角落裏巨大的蜘蛛織了一半的網。當我落腳的時候,葉子上的水珠像固體一樣的擺動。我走進了一個沒有時間的森林,我不能確定自己的步幅。
我絲毫不知道,層層樹葉的上方包裹的是太陽還是烏雲,或者刮著猛烈的風。我什麼都聽不到,什麼都看不到,我隻知道這樣單調的事實,現在,我毫無目標的走在不知盡頭的黑暗的森林中。
沒有時間的概念,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我的腳步越來越沉重。每向前邁出一步,都感到無形中傳來的巨大阻力。像在海水中遊泳。但是我沒有退路。我就像一個包裹在黑暗中的光球,滾過之處,自身的光亮使我看清周圍的景物,可是回過頭去,又被濃濃的黑暗所迷惑。
雖然不知道目的是什麼,但我知道它離我越來越近了。因為我前進的阻力越來越大,路邊的荊棘也越來越多。我的眼中仍然沒有一個能活動的物體,但在我的背後,我感覺有東西正穿過密密層層的枝葉,明目張膽的向下看我。當然,我看不到它們。
黑暗的中央是森林,那麼森林的中央是什麼呢?
粗大的樹根從落葉的縫隙中伸出,無數暗綠色的藤蔓糾葛在一起。葉子的尖端在不斷的向下滴水,水滴凝固在空中。一點點細微的聲音仿佛從地底深處悄然響起,當我發覺它的時候,它已經迅速逼到了我身邊。在那一瞬間,我似乎聽到了心髒跳動的聲音,撲通,撲通,撲通……
我以為那是自己的心跳,但我很快發現,使那聲音傳遞過來的介質,不是骨膜,而是空氣。幾棵樹之間,巨大的藤蔓彎曲扭葛,覆蓋著高高離開地麵的樹根。熏衣草一類的味道愈加的濃烈,在鋪滿紫色花朵的藤蔓懷抱中,有個女孩子靜靜的躺在那裏。
她身周的樹根脈搏一樣的跳動,一明一暗發出淡淡的淺碧色光輝。這裏才是聲音的來源,這怪異的樹根,是這片黑暗森林裏唯一活動的東西。
她的臉頰映著淡淡的光,在一明一暗間,陰陽清晰可見,栗色的卷曲長發柔柔的垂落。她的麵貌似曾相識,而我確信自己從來沒有見過她。瓷器娃娃一般的膚色,揉進脈搏跳動所產生的微弱光輝,每個毛孔都在嬌媚的呼吸著。
我湊上前去,她睜開眼,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吻我”。
【無論何時無論何地】
栗色的長發,淺碧色的眼眸……一股淡淡的馨香慢慢把我包圍,遠離了黑暗的森林和滲水的落葉……鳥兒開始歌唱,蜘蛛開始結網,僵硬的小蟲開始舒展它們纖弱的身體……黑暗的森林解除了封印,時間的輪盤開始轉動。在這一切之後,在如果凍一般冰涼柔軟的嘴唇上,我嚐到了我家的牛奶味道。
【在適當的時間攀登上旋轉樓梯】
玫瑰色的薄唇淺淺的笑開,“喚醒我睡眠的人,是你——嗎?”
【扭曲著扭曲著掛鍾裏的旋轉娃娃企圖叛亂】
茂盛的葉子漸漸的散開,連接樹與樹間粗大的藤蔓緩緩爬了開去……葉與葉之間的,頭頂上,第一束純淨的陽光旋轉出七色的光輝,水氣在森林中蒸騰。鋪滿落葉的土地幹燥而溫暖,一片片紫色和藍色的小花從橙黃的葉子縫隙中鑽了出來,在陽光下競相舒展花瓣。
【翡翠琥珀紅色瑪瑙殘酷的愛麗絲們】
“等待了這麼久,終於又碰到了一個可以為我解開封印的人……”
【將人魚不再使用而無力垂下的羽翼】
“把我喚醒的人啊……你可以發誓,會永遠愛我,永遠守護在我身邊嗎?”
【與天使的玻璃鱗片混淆了】
微風吹開纏繞在她身上栗色的長發,淺碧色的眸子微笑的看我。那溫柔的,仿佛發自遙遠外空的飄渺聲線,混合著淡淡的甜香,猛烈的刺激著我的耳膜。是在做夢嗎?我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沒有感覺,不疼。於是我不負責任的笑,我說,“我答應你,憂瞳。”
周圍的景色又變,目所及處,所有的事物都開始分解,眼看著眼看著,一棵棵高大的樹木分離成一顆一顆的玻璃珠。蜘蛛和小蟲在陽光下象巧克力糖一樣的融化,透明的珠子隨水氣蒸騰。熟悉的雨後森林的泥土芬芳被濃鬱的花香所掩蓋,當景色再一次清晰,茂盛的原始森林已經消失殆盡。我的眼前,隻有一大片紫色的花田,在那裏,大片大片的熏衣草無所顧忌的盛開。
“謝謝,我好開心。”
“我是認真的。”看著她陶醉的表情,我忽然有些不忍。雖然我很愛自己的女朋友,但現在畢竟是在夢裏,那麼我便說什麼都沒有關係。憂瞳,她隻是一隻玩偶娃娃而已。我當然可以付出自己的全部去愛她,去守護她,因為這僅僅隻是一個夢。
她笑起來,墊起腳尖用白皙的手臂摟住我的脖子,“就算是謊話也沒有關係,我一樣會高興呢!因為,如果一個人肯為我說謊,證明他心裏一定是有我的啊!”
我擁住她,俯身吻上她的額頭,“你真可愛。”
躺在大片大片熏衣草的懷抱裏,淡紫色的花瓣灑落下來飄在我的臉上。天是藍的,空氣是香的,我解開憂瞳頭上琉璃色的緞帶,分開她的頭發,編了兩條辮子,用草係住。我的手滑過她柔軟的發,她的長發光滑如栗色的緞子。我的憂瞳,她如玩偶娃娃一般的可愛。
溫暖的陽光覆上我微闔的眼簾,我在暈眩中伸手去夠憂瞳那張愈見模糊的臉。啪的一聲,什麼東西倒了。我不情願的睜開眼,正是清晨,淡淡的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照到我的身上。昨天晚上喝了一半的牛奶罐子被我碰倒,牛奶灑了滿桌都是。夢醒了。
我伸了個懶腰,桌子上的玩偶娃娃微笑的看我。她梳著兩條用草莖結束的辮子,一直係在頭上的緞帶沒有了。我掐掐自己的臉,結果哎喲一聲叫了出來,疼!難道我不是在做夢?昨晚發生的一切,難道竟是真實的?打開門,偏僻的巷子裏,路口拐角處那叢紅色的薔薇正如火如荼的盛開。我疑惑著,踏上昨天走過的路,一條街道,再一條,以前從來沒有走過的路,沒有去過的地方,一切卻都是那麼的清晰。
最後我終於來到了那間半地下的房子門口。絲毫沒有改變的大門,夢裏那股熟悉的甜香在這裏彌漫。我看到它牆上黑色的招牌:“CROOKEDHOUSE”。
一隻手從裏麵為我打開了門,濃鬱的香草咖啡味道從裏麵撲了出來。沒有任何壓抑的氣氛,連那詭異的香氣也被咖啡的味道掩蓋掉。金色的陽光透過七彩的琉璃折射在房間裏,厚重的布幔被卷了起來,陽光灑遍每個角落,所有的地方都明亮而快樂。
“客人早,喝杯咖啡好嗎?”開門的女孩微笑著拉住了我的手。
蔓延著咖啡香味的玩偶店,四周看不到牆壁。一排排擺滿玩偶娃娃的貨架,一個挨著一個,覆蓋了大部分的空間,隻留出中間不大的一塊地方,地上鋪著淡紫色綴滿小花的地毯。兩個長沙發和一隻茶幾。這店裏全部的家具。我坐在沙發上。咖啡和甜點擺在茶幾上。
清晨,店裏一個人都沒有。那女孩貓一般的粘在我身邊,在我喝咖啡的時候,小鼻子在我身上嗅來嗅去。“我知道了!”她終於發現什麼似的神秘的笑,“你在這裏買過一個叫憂瞳的娃娃,是不是?”
“你怎麼知道?”我終於意識到自己到這裏來的目的,微微有些驚慌。
她笑的小鼻子皺了起來,“因為你昨天在這裏落下了東西哦!”
“我?昨天?你說我昨天來過這裏?真的?”我愈加的驚異了。
“多露,不要和客人開玩笑。”一個蒼老的聲音從布幔的後麵傳了出來。
女孩子吐了吐舌頭,笑:“爺爺說我了,我不和你說了,嘻嘻。”
“客人如果沒有什麼需要就請回吧,走啦走啦~~~”她拉著我走到門口,忽然附在我耳邊悄悄的說:“這裏白天不好玩的,下次晚上來吧!”
在我的驚愕中,她把一個東西塞到我的手裏,“這是你昨天落下的東西。”
門關上了,我手中是一條琉璃色的緞帶。
……栗色的長發,滑過手背的感覺……緞子一樣……我解開了她的發……每邊分成三股……梳著兩條辮子的我的憂瞳……淺碧色的眸子溫柔的笑著……仿佛玩偶娃娃一般的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