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魔鬼的女兒,我叫奧黛爾。
黑夜賦予了我美麗,我在午夜的時刻蘇醒,仰起頭,兩顆星星落在我的眼睛裏。第一朵夜的玫瑰吸收月華造就我無雙的身體,千萬條地獄的怨魂凝成我不滅的靈氣。我輕盈的邁步,在暗夜裏,去尋找那個將被迷惑的生命,用他新鮮的血液,塗抹我的嘴唇。
我在每一個清晨死亡,在每一個午夜蘇醒。我披著月色,在夜的上空飛行。我喜歡那些年輕英俊的孩子,我化身千萬去迷幻他們的靈魂。他們是我凝練法術的必需。放棄法術的魔鬼,沒有權利選擇生命。致命的誘惑,對魔鬼們來說,隻是在簡單重複著一個召喚法術的遊戲。
黑色的城堡,塔尖高聳而尖削。當那鉤新月恰巧浮到塔尖高度的時候,城堡裏古老的掛鍾剛剛敲過了十二下。今夜,我將再次降入這愚昧的塵世。
西格菲爾多,我今晚的獵物,這個國度年輕的王子。我不在乎他王子的身份,對魔鬼來說,人類就是人類,無論王子與乞丐,都隻是一樣的愚蠢。人類總會有一些不切邊際的幻想,總會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感情。比如說,愛。
魔鬼是沒有感情的,所以我嘲笑洛特巴爾,嘲笑他這麼多年了還依然愛著我死去的母親。最可笑的是,他竟然還把一隻天鵝變作了母親年輕時的樣子,和她朝夕相對。他那個白癡。
這還不是最後的結果,其實連我都沒有想到,那個天鵝變成的女孩子居然不愛他。更令人詫異的是,她愛上的人,竟然是王子西格菲爾多。
洛特巴爾從西格菲爾多的箭下救出了她,賦予了她人的形體和靈魂,而她卻愛上了那個差點殺死自己的凶手。難道隻因為他,西格菲爾多,他是個王子?動物的智商,並不在人類之上。
“奧傑——托!奧傑——托!你為什麼不愛我?為——什——麼————?!”
每個深夜,洛特巴爾都在城堡裏嘶喊。今夜也不例外,我仰起頭,看那間小小的閣樓懸在塔尖搖晃。白色的天鵝在戰栗。可笑,我冷冷的看著洛特巴爾:
“哦,爸爸。她不是奧傑托。奧傑托已經死了快三百年了。”
洛特巴爾猛的轉過頭,血紅的眼睛裏像是要噴出火來:“不!她是,她就是奧傑托!你看她的樣子!她就是我的奧傑托!我的奧傑——托!!”
“奧傑托?她隻是一隻愚蠢的天鵝。”
“不——!我已經把她變成了奧傑托!她已經不再是天鵝!她是我的妻子奧——傑——托!”
“你的妻子?”我冷笑,“可她愛的並不是你,爸爸。”
“啊————”洛特巴爾抱住頭大叫,然後他狠狠掐住我的脖子搖晃,“給我把西格菲爾多那個混蛋殺掉——我受不了了,我再也受不了了!奧傑托,她隻能是我一個人的奧——傑托!奧黛爾!你到底明不明白?明——不明白?!”
“咳,咳……我明白,爸爸,我當然明白。”我掙脫開他的掌握,揉揉脖子。洛特巴爾這個瘋子。
如此,我今夜的使命,將不僅僅是西格菲爾多的靈魂。
我已經許久沒有嚐過鮮血的滋味了。特別是像這樣年輕英俊的王子。我蹲在宮殿外高高的樹枝上靜靜的看他,看他金色的短發,和短發下白皙的脖子。我真的很想吻住那段脖子,讓它深深埋葬我尖利的牙齒。滾燙的液體在我的口中流淌,滾過我的舌頭,再漫過咽喉……也許天亮的時候,人們會發現他們已經死去的王子。在他幹癟的脖子上,隻留下兩個深遽的紫色孔洞。愚昧的人類,他們永遠也不會知道那是什麼。
我桀桀的笑了,呼啦一下飛了起來。我把彈起的樹枝重重打在玻璃上。窗戶裏的西格菲爾多抬起頭來。我想他看見了窗戶外麵,紛紛的落葉下,貓頭鷹正熾熱的目光。
在破窗而入的一瞬,我忽然想到了洛特巴爾。為他殺了西格菲爾多?我為什麼要聽他的話?我的脖子還在隱隱作痛,這個瘋子!我拒絕執行洛特巴爾的命令。而西格菲爾多,其實我隻是想看看他,看他到底是用了什麼法術,竟迷惑了那隻愚蠢的天鵝。幾百年了,我還從未看到一個人可以把洛特巴爾氣成這個樣子。西格菲爾多,他可是個百年難見的寶貝。殺掉他?我舍不得。
我落在西格菲爾多的桌子上,悠閑的梳理羽毛。
貓頭鷹是邪惡的化身,我正在等待他驚慌的樣子。可是我失望了,他沒有驚慌,甚至沒有一絲錯愕。我預料的一切都沒有出現,他隻是緊緊皺著眉頭,仿佛有無限心事。至於他的樣子——他很年輕,皮膚很白,他——我實在再也找不出詞語來形容,在魔鬼的辭典裏,其實他還隻能算是個秀氣的孩子。他沒有洛特巴爾高大的身材和鋼鐵一樣的肌膚,他也沒有能同時迷惑魔鬼和天使的動人笑容。也許隻有純潔得貧乏的白天鵝才會愛上他。
魔鬼居然輸了,洛特巴爾的情敵竟隻是這樣一個天真的孩子!
可笑。我忍不住,低沉的叫了一聲。
“咕……咕”
西格菲爾多抬起頭來,他皺著眉頭看我。“你想要說什麼,小貓頭鷹?”
“你知不知道,父王和母後要逼我結婚。可是我根本沒有找到自己心愛的姑娘!他們已經私自安排下盛大的舞會,就在下個月的今天,他們竟然強製我在舞會上挑選新娘!可是我連她們的麵都沒有見過!父王和母後,他們怎麼可以拿我的終身幸福來開玩笑?”
“咕……咕”
“唉,你什麼都不懂。”西格菲爾多痛苦的抱住頭,伏在桌子上。
“咕……咕”
“你又在說什麼呢?”王子憂鬱的看我,靜靜的注視著我的眼睛。他輕輕的歎息:“我說了你也不會懂的。我說我愛上了一隻貓頭鷹,你會相信嗎?”
“咕……咕”
“哦,我可不是說你,”他笑了,“你知道麼,在很多很多年前,那時侯也許你還沒有出生呢。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我第一次在半夜裏偷偷跑出去玩。那時侯我膽子很小,可是當時我竟然糊裏糊塗的跑出了宮殿。諾,就是前麵的那片樹林。”他指著窗外說。“我從來沒有出過宮,所以我把自己弄丟了。我怎麼也找不到回家的路。後來下起了大雨,天完全的黑了,周圍沒有一個人,我害怕極了。”
“咕……咕”
“就是你這樣的叫聲。”他輕輕撫mo我黑色的羽毛,癡癡的說:“我看見對麵的她在樹枝上眨著橙色的眼睛,靜靜的看我,衝我叫。那一夜,我就和她那麼的對視著。哦,你不知道,她的眼睛是多麼的富於表現,勝過任何一雙我見過的人類的眼睛。”
“咕……咕”
“很可笑是麼?”西格菲爾多自嘲的笑了,“人類是很愚蠢的動物,我曾經很虔誠的去尋找我的幸福,可是我失敗了。沒有一位姑娘能比得上我的小貓頭鷹。她們的眼神毫無生氣。在她們沒有靈氣的外表下,也沒有一個人能真正明白我的心。”
看著他痛苦的表情,我笑的透不過來氣。王子愛的,居然不是純潔的天鵝,而是邪惡的貓頭鷹。至於那隻橙色眼睛的貓頭鷹,也許就是我?普通的貓頭鷹可以有我不滅的靈氣麼?至於十多年前的事情,我已經忘記了。可能是讓雨水淋濕了翅膀,也可能是突然間失卻了法術,我才會和他“對視”了整整一夜。啊,對視,這個詞真讓我惡心。
我輕蔑的看他,好,既然我們十餘年前便已結識,那就讓我們繼續這個遊戲。
我銜著他的衣角向外拖,到了窗戶邊緣,我叼走了他桌上小小的貓頭鷹雕塑,振翅飛去。
“放下它!那已經是我唯一的回憶!”西格菲爾多滿麵惶急,他追了出來。
我低低的飛在他的麵前,引他穿過森林,穿過草地,穿過沼澤,穿過小溪,最終來到了那座有著高高尖削塔頂的黑色城堡。門前的湖水氤氳著月光,飄渺的水氣彌漫著周圍的一切。我在雪白的霧氣裏換上自己黑色的長裙,在模糊的水色裏輕輕的召喚他。
“西格菲爾多,我是奧黛爾,你的小貓頭鷹。”
“這……這是怎麼回事?”他愣住了,說不出話來。
“我本來是一個公主,可是十多年前,魔鬼洛特巴爾帶我離開了我自己的國度,把我變成了一隻貓頭鷹。我隻有在黑夜裏才能恢複人的形體。”為了博取同情,我用了一點點小法術——飄渺的霧氣在我的腮邊凝成了細小的水珠。
“魔鬼把我鎖在塔頂的小閣樓上。他怕我離開他,所以他詛咒我,隻要離開這裏一段時間,我就會變成一隻醜陋的貓頭鷹。”我仰起頭看他,讓水氣繼續彌漫我的眼睛。
“我不願意嫁給魔鬼!救救我,西格菲爾多!”我抓住他的胳膊,終於淚流滿麵。
“哦,可憐的公主!請你告訴我,要怎樣做才能解開魔咒?”
我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用自己最小的聲量,輕輕的說:“隻要有一位王子,在正式的場合,當著所有人的麵向我求婚,魔鬼的咒語就可以解除。”
“哦,這太簡單了。我願意娶你為妻。”他拉起了我的手:“下個月的舞會,我的選妃典禮,請你一定要趕來,我要當著所有人的麵,向你求婚。”
我呆住了,我沒有想到事情會進行的這麼順利。我討厭沒有挑戰的結局。所以我愣愣的看他:“你是認真的?還是在騙我?”
“我怎麼會騙你呢?從你撞破玻璃飛進我窗戶的那一瞬,我就注意到了你那對美麗的橙紅色眼睛。你很像當年那隻小小的貓頭鷹。奧黛爾,我相信,你就是我一直在尋找的新娘。過了這最後的一個月,魔鬼的咒語就會解除,你很快就能恢複到原來的樣子。”他輕輕把我擁進他溫暖的懷抱,在我的耳邊低語:“我在你身邊。不要怕,奧黛爾。”
心裏忽然一顫。許是霧氣太重了,我的身上濕漉漉的,冰涼的幾乎沒有溫度。我沒有想到,西格菲爾多,這個剛被我嘲笑過的人類孩子,他的懷抱竟然也是那麼的溫暖。我靠在他並不寬厚的肩膀上,嘴唇剛好碰到了他的脖子。隻是輕輕的一吻,在那一瞬間,我幾乎忘記了自己尖利的牙齒。
“什——麼?你沒有殺掉西格菲爾多?你還要去參加他的選妃舞會?你瘋了!奧黛爾!!難道你想嫁給人類?!你注定成為魔鬼一族的恥辱!!”
“哦,不要那麼誇張,爸爸。隻要西格菲爾多愛上了我,你就可以輕而易舉的得到奧傑托的心。”
“無論如何!我也不準你嫁給人類!尤其是西格菲爾多那個混蛋!我一定要殺了他!!哦,我的奧傑托!奧——傑托!我創造了你,給了你形體和靈魂,可是你居然會愛上了別人!為——什——麼?為——什——麼?!奧——傑——托!!”
“夠了!”我實在受不了洛特巴爾,飛出了窗戶。“我怎麼會嫁給愚蠢的人類?至於西格菲爾多,你放心,我會在新婚之夜咬斷他的咽喉。”
折騰了一夜,現在我有些口渴。本來已經到手的王子,就被我這麼給放走了。沒有鮮血,沒有靈魂,什麼都沒有。第一次,我飛了一晚,卻是什麼都沒有得到,除了洛特巴爾的責罵。
那個家夥就是這樣,什麼都不幹,整天坐在家裏對著那隻可憐的天鵝……哦不,是他的奧傑托。無聊。可笑。他永遠也不會明白,他的奧傑托已經死了,再也不會回來。其實那隻天鵝和奧傑托——隻是樣子一樣而已——他使魔法變的,別的呢?其實就連她驚慌躲避的樣子,也隻是像一隻受到驚嚇的小動物。她有什麼資格成為我的母親?就像洛特巴爾,我也從來不把他當作是我的父親。
魔鬼是不需要父母的,從我們生下來的那一刻開始,我們就學會了自己照顧自己。我們在一點點的危險和災難中成長,然後,再為這個養育我們的世界製造出大量的災難和危險。我不喜歡平和,不喜歡溫情,我喜歡看到人類麵對他們所不能解釋的事物時的那種驚慌和恐懼。所以在我三百歲生日的時候,我向德庫拉要了一雙尖利的牙齒,並時不時的把它們裝在我的嘴裏。
德庫拉是我的朋友,很有名的吸血伯爵。
我是魔鬼,不是吸血鬼,盡管我的牙齒也很尖,可是完全插進人類的脖子還是有一定的困難——它們不夠長。可是現在就完全不一樣了。我可以輕而易舉的喝到新鮮的血液——它們比洛特巴爾以前高價買來的冷凍飲料味道要好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