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時候,我常常抱著她的畫像,問著老天,不是說生老病死是人世常情麼?我都活了四五十年了,怎麼還不死呢?死了,就可以再見到她了啊,我還有好多話要跟她說呢!
除了趙嘉,沒有一個人知道我派人出海是為了再見一眼她,而非要那長生不老藥。他勸過我,說帝王不可相信鬼神之說,否則天下不保。我不聽,回道,隻想為她再瘋狂一次。沒想到,這一瘋狂,還真如他所說,天下不保。
國家內憂外患,國君臥床不起,一定有很多人要起兵造反罷。
天下已經亂了,我沒有力氣再去打理,也打理不過來了,交由他們去罷,扶蘇也好,胡亥也好,不管是什麼人都好,任憑他們去鬧,在紛紛擾擾中,找到自己想要珍惜的人,或相守,或離別,反正,又是一段段的愛恨情長、地老天荒。
大限將至,我能為這天下做的,隻有修書一封,讓扶蘇回來主持國喪。之後的事,隻能是看他們的造化了。
今日天氣很好,身子像是爽朗了許多,便著人攙扶著出去走走。
七月的天,很熱,讓我想起了雪鸞那雙永遠溫暖不了的手。初見她時,就覺得她不像正常女孩,再接觸,就越來越覺得這女子非常人可比。
傾世的容貌,炫白的雪衣,無一不詮釋著這位鸞女的遺世獨立。
看著遠處高聳的山林,我想著,那山林裏,是否有著一間破舊的茅草屋,是否有位少年因為受了委屈在那裏邂逅了一位穿著白衣裳的少女?
隻是,那位少年不要是王侯之家,那位少女也是簡簡單單的農家少女,不要像我和雪鸞般,有著無可奈何的身份。
記得她說,她的一生都是魂牽夢縈帝王家。
我知道,這是命運,不過,也是劫,可這劫,卻是我帶給她的。
試想,如若當初秦國太子不質於趙,她會是快樂成長的趙國大公主;如果當年我不將王印交給她,她會是幸福的楚王後,會跟扶桑縱情山水;假如我從未愛過她,我們,不再會有交集,我做我的千古一帝,她做她的公主。
或許,我們會在趙國國破時遙遙一望,我記住趙國有位長得好看的鸞女,她記住秦國有位國君,滅了她的國家。然後,她以身殉國,而我,也不過會在年老時,與臣子閑聊提上一句——朕記得,多年前趙國國破,有位烈性子公主,以身殉國。
如若不相見,這樣,我們不會相戀,不會相思,一切,都不會……
驕陽下,我的視線開始模糊,像是回到了鹹陽宮的傾乾殿,回到了數十年前那個下著大雪的寒冬……
美輪美奐的傾乾殿白玉宮階上,立著一位身著雪衣的女子,女子容顏姣好,傲然於漫天大雪中,勝似那天山雪蓮,遺然獨立於世。
她說,她會每日立於傾乾殿最高一步階梯上,等著我陪她一起看漫天飛雪……
七月,始皇病逝沙丘,趙高私改遺詔,賜死公子扶蘇,聯合李斯擁公子胡亥為帝,稱二世皇帝。
新皇登基,始皇下葬,二世命後宮但凡無所出者皆殉葬,一時間,皇陵哀怨哭喊之聲連天。
趙高恐蒙氏起兵反抗,相繼謀害蒙氏兩兄弟,蒙氏一族至此消失在朝政之中。
始皇諸子疑慮胡亥繼位之事,二世為保皇位安然,下令誅殺先皇之子十數人,葬於皇陵。
二世無德,趙高亂政,天下群雄並起反之。
二世三年,八月已亥,趙高欲為亂,恐群臣不聽,乃先設驗,指鹿為馬鏟除異己,後群臣皆畏趙高。
鹹陽城外,竹林小築。
八月,竹林依舊是一片翠綠。
隨風而起的竹葉裏,立著一位雪衣女子,女子雖蒙麵,但掩不住其遺世獨立之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