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裏的撞針叩擊子彈的震動還殘留在掌心之中——這段時間裏,這樣的感覺應該早就已經散去了。他大約知道,這是因為某些東西在心裏作祟而已。
他握了握自己的手。
——這一份麻痹感,並沒有消失。
鄭西那寬大的身體倒在地方,額頭有一個小小的洞。
人類的身體,永遠都是奇妙的,一個人的身體,可以承受多少的痛楚呢?恐怕沒有人能給予一個準確的答案。
女性生育時候的痛楚,已經超越了所謂痛楚的極限,可這世上,所有的孩子,都是在母親遭遇了這樣的痛楚之中,降生在這個世界上的。
他們承受了這樣的痛苦卻沒有死去,而鄭西,卻因為這樣一個小小的洞而驟然被結束的生命。
這原本就是生命的脆弱,也是生命的神奇。
那子彈留下的洞小小的,隻是流出了一點血,而隨著血液的流出,他的生命也戛然而止,他的身體漸漸變得冰冷,他的死亡,卻帶給了別人的新生。
——淩遠遠的新生。
淩遠遠脖子上的傷口依舊在流出鮮血。
可這個時候,她再也不必遭受死亡的威脅了。
這個房間小小的,可卻擠滿了人——淩遠遠,康金盛,林涵,徐言。當然,還有一具帶著熱氣的屍體。可人死後,已經不能被稱作是人了。
“你們不看看他的身體嗎?”就在這個時候,有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是李易鴻。
在剛剛那個時候,他如此恰當地躲在了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對方。
不過這個時候,當所有事情都塵埃落地了,他卻出現了,非但出現了,甚至還如此輕巧地說了這樣的一句話。
隻是這房間裏的四個活人,並沒有一個人指責他。
他這樣做,並不是對的。
但也說不上錯。
就像人類有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樣的美德,卻也有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覺悟。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都不應該被讚揚或者指責。
這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不是嗎?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卻讓那個被幫助的人喪失了自助的能力,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卻也同樣防止了事情變得更糟糕的這一選項。
不應對方強大而覺得對方幫助自己是理所應當,也不應自己弱小就覺得自己受到幫助是理所應當——這是個很普通的道理,不過,很多人都不懂得。
“看戲看的開心嗎?”林涵此時顯然有些累,他的語氣有些倦怠,可說出來的話卻依舊是如此的尖銳而犀利。
“這個時候,我覺得我不該出現,畢竟我根本沒有受過這一方麵的訓練。”李易鴻退後一步,臉上依舊帶著如此優雅的微笑。
“可你也同樣說過,我們隻有互相幫助,才能走出這裏——我做到了,你呢?”林涵這樣反問著。
不,林涵並非做到了,他隻是不得不做而已。
而他說的,又確實沒錯。
隻是兩個人的立場不同而已。
被這樣指責之後,李易鴻的臉上,依舊沒有什麼憤怒的表情。大約這樣的人,可以做到喜怒不形於色,是因為他曾經經曆過比這更可怕的事情吧。
——當然,此時誰也不知道李易鴻的心裏,是何等的暗潮洶湧。
他們所看到的,隻是李易鴻那優雅的微笑。
所有人都很累,隻有李易鴻是不累的,他剛剛說出了那句話既然沒有人去施行,那就隻能由他去做了。
他來到了鄭西身邊。
此時鄭西的眼睛還是睜開著的——剛剛,就在幾分鍾之前,他還是活人,他提防了拿槍的林涵,卻沒提防沒拿槍的徐言。
他甚至死前還覺得,隻要將淩遠遠控製在手裏,徐言甚至會幫助自己。
可終究,他還是猜錯了。
——他猜錯了,所以他死了。
就在這個時候,李易鴻突然意識到一件事情。
他猜錯了,所以他死了!
他們前麵所遭遇的所有房間,他們都通過了。雖然並沒有人告訴他們答案正確與否,但是當他們通過房間的時候,是不是就默認了他們的答案是正確的呢?
而現在,鄭西死了。
因為他猜錯了。
這個時候,李易鴻突然覺得有些毛骨悚然。如果他們猜錯的話,是不是也會得到這樣的下場呢?
李易鴻伸出手,將鄭西那死不瞑目的眼睛合上。
然後,他撿起了落在地上的手術刀。
——原本徐言隻是想用這把刀割開鄭西的衣服而已,可鄭西,卻因為徐言的這個動作,暴露了自己。
不過實際上,哪怕鄭西不這樣做,而讓徐言割破了自己的衣服,所造成的結果,也依舊都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