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置死而後生
秋風呼嘯著席卷長安城,不放過任何地方,連大理寺獄的天窗都被它光顧了。
秦英正坐在巴掌大的天窗下曬太陽,卻被陡然的冷風吹了個激靈。她縮了縮脖子,雙手揣進夏製道袍的寬大袖子裏。
這一轉眼,已經深秋了啊。看來,離…那個日子不遠了:秦英眯了眼睛默默道,不由自主地把身體縮成更緊的一團。
黃葉一點點地凋零,大理寺獄的死囚一點點地減少。
秋後問斬,毫厘不錯。秦英數了數空牢房,對於自己的死期大概有了數。沒有難過,也沒有不甘。隻理性地計算剩下的時間。
終於,她的左邊隔壁被拉走了,再也沒有回來。
秦英一整天都在牢房裏亂走。臨睡前停了步子,想:明天她就該和稱心倒黴了吧……畢竟,她和稱心獲的是同一樁罪。
罪名輕如鴻毛:狎近太子,與太子有染。
深夜,在紮人的稻草矮榻上翻來覆去,竟徹夜未眠。
第二日磨磨蹭蹭起身,發現眼睛疼痛地像是大哭了一頓。
她伸出手揉。可能是揉眼的力道狠了,淚水順著腮啪嗒一聲落下。這才發覺自己並未堅強到不懼死亡。
午時還早,便有人為秦英送飯。他恭敬地把食盒塞進去,之後施禮道:“太子妃傳話來,‘這些聊表心意。吃完正好上路。‘”
怕她和稱心不肯上黃泉路,太子妃便伸手推一把嗎?
於是她咧嘴一笑:“有勞太子妃掛記,小道定會走好。”
那人點點頭:“小的去給稱心送食。”說完沿著壁上的火把,又往大理寺獄的深處去了。
她品著禦廚做的白玉豆腐,冷不丁聽到裏間的稱心大叫:“不!我要見太子殿下!”
秦英優雅地啜飲著冬瓜湯,心道:吼地聲嘶力竭口幹舌燥,也起不到絲毫效果,何必呢?
飽餐一頓,又接到了一隻食盒。她抬眸看向來人,霎時結結實實地驚了一跳。
脫口而出:“白大郎,你怎麼會來?”
“皇後娘娘派我過來的。娘娘相信你是被冤枉的,可她心有餘而力不足,根本勸不動盛怒中的陛下,隻能送了酒菜,讓道長…走得順利些…”
她微笑著打斷他的話:“替小道謝過皇後娘娘。”
看秦英如此通透,白大郎一肚子的話竟用不上了。他長歎了聲,走出曲折的甬道。
正垂著頭考慮怎麼處理食盒裏的東西,牢門的鐵鎖又嘩嘩地響了。
訪者天天有,今天格外多。秦英喃喃,待餘光無意觸到門外的繡紋官靴,她變了臉色。
“秦道長別來無恙?”侯君集道。
來看她的人,非敵即友。而對麵這個人…剛好是她最厭惡的敵人。
她聽見自己幹澀的聲音緩緩說:“托侯尚書之福。秦某進來個把月了,今天才死。”侯君集出獄之後官複原職,還是兵部的尚書。
“之前,某被道長送進牢裏,陛下赦免了某。如今道長被某算計,入獄待死。試問道長還有運氣出來,再與某鬥一回合嗎?”他嘖嘖道。
秦英罵他一句“小人得誌”。他們倆的仇怨相結已深,除了你死我活外,再不能化解。
“錯了,是風水輪流轉。”侯君集眯著眼道。
此話落在秦英的耳,引來她的思考——時耶?命耶?造化弄耶?因果錯耶?
終究是想不通,解不脫。恨自己纏縛其中,惱他人構繩吊索。
侯君集目光沉沉地打量她。這般好相貌,做男人真真可惜。他與秦英勾心鬥角地博弈了十年,還不知道秦英的道袍之下,是個女兒身。
“大人,時間到了。”獄卒小步趕過來彙報。
“走吧。”侯君集一條腿邁出牢門,回眸朝她望了望。
親手把唯一的敵手送到死地,本該是高興的。看秦英披頭散發地坐在牢裏,他的心卻莫名其妙地緊了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