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整個中州大陸處處驕陽似火,蟬鳴鼎沸呼號著夏日的悶熱,但此時的晉國澤州,卻是連日細雨綿綿,渾似綿長梅雨季,看不到雲層之後的隱匿的太陽。
這一日,連天陰雨終於暫緩,但天上依舊是烏雲滿天,低沉沉地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望著腳下混合著泥沙奔湧而過的渾濁水流,玄衣男子麵上的鬱色越發濃重。
第三天了。
自從來到澤州,這已經是第三天了。
這幾日來,自從初至澤州,他便每日來這東澤河畔徘徊,瞧著原本清澈的河水的日漸渾濁,從山上帶下來的泥沙越來越多,心中徒有焦急卻始終無可奈何。
主導管控此次治災的太子,依舊和那些人官員們享樂醉酒。昨夜又是一場宿醉,到如今還不曾醒來。
雖是頂著副治災特使的由頭,然而以太子的多疑與自負,此刻顯然並不是說動的最好時機,但是眼前這東澤河水東流而去,在下遊卻又會多淹沒多少頃沃野田地?
玄衣男子眉頭緊鎖,兀自沉浸在憂慮當中,故此未曾覺察到身後悄然而至的人。
“三公子仍在憂心?”
一道宛如山澗澄澈清泉的聲音傳來,不用回頭,華宸也知道這人是誰。
能每每算準了他的所在,又能這般猜透他的心思,敢於這樣與他說話的人,除了身邊新近的幕僚舒陽之外,還有誰能,還有誰敢?
“先是在安陽,我隻覺山水有情,能夠通情達意,緩解人心頭煩憂;可是如今望著眼前的洪流濤濤,卻隻覺不過是自作多情。若是山水當真有情知意,又如何會這般一往而前,淹沒無數無辜之眾?”
眼前之人負手而立,挺直如蒼鬆桀驁,但道出的話語卻是帶著無盡的悲憫與淒涼。
說完這話,他不曾回頭,而是遠眺茫茫陰翳穹宇:“先生是術者,宸素聞有術能可通萬物語,可否告訴華宸這山河到底作何想,忍心將這泱泱洪流直下。”
“有情也好,無情也罷,不過是人強加與這世間萬物的感覺。自然之物運行自有其軌道規律,就算是有神有識,卻也有無奈。人是如此,又何必怨尤不能自主之物呢?”舒陽澹聲開口,沒有直接回答,但道出的話卻也讓華宸就此一震。
半晌,他才轉過身來,對著舒陽深深拜下:“古人雲:‘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如今但聽舒先生一言,華宸便已醍醐灌頂。”
“是三公子聰慧通達。”舒陽並不居功,但華宸卻知道舒陽方才話語中不卑不亢的意味。
自己怨尤這世間之物不知悲憫無辜,可是縱然有心憐惜,可它們不能言語不能行動,又如何能抵抗這世間客觀的條件,去隨著自己的內心呢?
就像眼前這東澤河水奔湧而去,也是隨著河道無奈前行,又有誰能控製得了它如何走,走到何處呢?
與其責怪這山水自然無情,不妨反觀自我,明明有能力去改變這一切,卻因為種種禁錮和擔憂放不開手腳,又哪裏來得姿態去怨尤這自然之物?
想到這裏,華宸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其中的無奈與喟然溢於言表。
“三公子不必妄自菲薄。”舒陽依舊澹然出言,不知為何,對於他似能看透人心,知道自己在想著什麼這一點,華宸竟然沒有被人窺探的不滿,反而卻生出知己難尋的惺惺相惜。
所以在舒陽點出自己的心情,又道出這麼一句話的時候,華宸微微側了側身子,準備認真聽舒陽接下來的話。
“太子的性情如此,就算今日不被算計,之後也難免著了別人的道。與其讓往後我們所有的努力功虧一簣,不妨從一開始,就讓他被逼到盡頭。這是一個陷阱,卻也是一個好機會——這世間的事,從來都沒有絕對的絕境。”
“先生此話怎講?”轉過身來,看著舒陽,華宸原本黯淡的眼神中多了幾分光亮。
“既然有人想借此上位,又想要逼的我們不得不退,那何方激流勇進,與她戰個不死不休?”舒陽對上華宸的眸子,原本清雅若雲中謫仙的神色中,竟帶出幾分毫不退讓的狠厲與霸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