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她總是做夢,夢裏總是那年她過生辰的樣子,父王母後都那麼慈祥地微笑著,為她備了愛吃的菜,在長街那頭的王府裏等著她回家。可,夢就是夢,當她醒來,那就隻是一團虛無的意念,夢裏再美好的東西,當她醒來都隻是一場空。
她不知道這是第幾個睡不完的夜了,她起身為自己點上一盞宮燈,夜太黑了,以至於幽幽的燭火竟能照亮這麼大的一片。
漸漸地她眼前的東西也被這燭火緩緩地照亮,那是一幅用白玉做成的棋盤,黑色的網格上密密麻麻地放滿了用黑白碧璽做成的棋子。黑子已盡,成囚籠之勢,白子被逼,看似走投無路,可卻也留有後手,那就是此刻還有最後一枚白子,而這白子此刻就在她的手裏。
“姑娘,你怎麼又起來了,可是睡得不好了?”每次她醒來盯著這困局苦看的時候,乳娘總是第一個發現她的人。她出身皇家,一出生就擁有了或許常人無法企及的高貴,可這份淩駕於凡人之上的高貴卻常常要用常人所不該經曆的苦痛去作為代價,而乳娘卻可能是唯一的在這場痛苦的榮華富貴之中同情她的人。
天已經蒙蒙亮了,經曆了一夜的落寞,此刻屋內的空氣有些渾濁,乳娘打開窗,窗外傳來一陣細弱地腳步聲,乳娘含著又驚又喜的聲音小聲喊道“姑娘,寧兒公子來看您了”
她聽了,手微微地抖動了下,寧兒,怕是這世上她唯一的親人了。他本該是這偌大皇城的主人,可如今看上去竟是這般的境地,雖然華服玉冠依舊,可又有哪朝哪代的皇子嫡孫要冒著嚴寒來偷偷摸摸地瞧自己的嫡親皇姐。
不知從什麼時候,她看見這個還像孩子一樣的弟弟的時候,心裏總會有這樣心痛的感覺,仿佛他是整個世界裏唯一值得她心痛的人了。可再痛,她的臉上也從來看不出任何悲傷難過,她掛著像平常一樣和煦的笑跟他說“寧兒,皇姐很好”
“皇姐。。他們都說博倫表兄要登基為帝了,可父皇,他明明說。”半大的孩子,根本還不懂得,這皇城以非昔日可以為家的皇城了,也不知道,那些存了謀逆之心的外戚已經把他架空,隻等在本該他登基的日子裏另立又一位儲君。
她用手輕輕捂住他的嘴“寧兒,皇姐會保護你,你相信皇姐嗎?”
寧兒用力地點了點他還很稚嫩的頭。
良久,乳娘將門關上,寧兒已經回去了。
她回到案旁看著這盤孤局,一時沉思,作為趙家人,她自然是不甘將趙家祖業拱手讓人的,可若有朝一日,她平複難舉呢?這一子落下,必定隻有兩個結局要麼通吃了黑棋,要麼滿盤皆輸。
就在這時,門吱呀一聲打開“主子,鳳陽長公主想邀您今日去賞花品茶”小宮婢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就說我今日身子不爽,再去把孫太醫傳來”
姑姑近來頻頻向她示好,可她偏也生得一副玲瓏心肝,姑姑到底是姑姑,縱使她受父王恩惠多年,可如今她麵對著極大的利益誘惑,心裏又能存了多少對侄子侄女的愛護?可隨即她自己都想笑,姑姑更多的怕是為免朝中舊臣不服,也免逼侄篡位的惡名,她想要的無非就是她這位正統皇親的承認罷了。
這些人都是她的血親,可是他們卻也生生毀了她本該歲月靜好的年華。
太陽出來了,那麼薄弱的光,可是還是將黑夜的寒冷與陰暗一驅而散,她看著這大清早散射進寢殿的橘色晨光,恍惚中,想起了很多很多以前的事情。
父王與母後鎮邊東北,她自由被寄養在金陵外祖家,那時候的她生活得多好啊,外祖與外祖母待她溫厚無二,舅舅舅母又親她如親女,她就那麼肆意地躺在小舅舅為她在葡萄藤下搭的秋千上,數著大雁南飛,看著白駒過隙,直到多年後爹娘回京,她才被接回了京都。
她第一次見到自己的親生爹娘,父王威嚴慈祥,母後端莊雍容,父王告訴她,她有個小名叫婉娘,她還偷偷高興了好幾天。她在外祖家飽讀詩書,雖外祖一家待她極好,可她最遺憾的還是不能日日承歡父母膝下,那時,父王與母後隻有她這一個孩子,父王疼若惜命,雖然母後待她淡淡的,可是衣食住行,她都能感受得到母後也是無所不用其極地用了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