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強迫的刀鋒(1 / 3)

力量啊,請給我瘋狂,讓我能夠相信自己。

一一尼采《我妹妹與我》

考卷上寫過了姓名,要反複檢查;自行車上鎖了,要跑回去摸摸;信封封好了,又生怕裝錯了……這些強迫性的思維與行動輪流或是同時折磨著我的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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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是神的臉,黑夜則是它的背影。黑夜,是一種瘋狂的姿態。

從那一刻起,命運之神別過它的臉,讓我追逐它的背影。我感到自己真的要瘋了!

高中開學典禮上,學校禮堂天花板上的電風扇搖搖欲墜,它真破舊得厲害,“吱嘎吱嘎”地作響,我擔心它會掉下來。正巧旁邊不知誰說了一聲:“不要掉下來哦。”這樣,我的整個注意力都集中在電風扇上了。我覺得掉下來與不掉下來的概率都是50%。天曉得這種倒黴事會不會發生在我的身上。萬一它真的掉下來,豈不要削掉我的腦袋?我的眼前立即出現了電扇“呼”地掉下來,自己腦袋被削的場景……

我真的沒有想到,這會成為我人生的巨大轉折,使我陷入了一場長達十多年的心靈之戰中。這是一場心靈的肉搏戰!

第二天上課時,我的鋼筆不慎掉到了地上,我彎腰撿了起來。拿著鋼筆,我突然冒出一個念頭:這鋼筆管上一定沾染了地上的細菌,我用手拿著它,這細菌又必定沾上我手指的肌膚,於是細菌就會從我的皮膚進入體內,然後危害我的健康。我不斷地想著這細菌如何從地上轉移到鋼筆上,然後到我的手上,再到身體內的情景。於是我不斷地擦著手,一遍、兩遍、三遍……整整一堂課我滿腦子想的盡是這個問題,做的盡是擦手的動作。我明明知道需要專心聽課,但是細菌、細菌、細菌……我無法讓它停下來。

此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關於細菌的思維一直在我的腦海裏戰鬥。隻要我一拿起筆、拿起書、拿起一切可能沾上細菌的東西,我就止不住想著細菌的進攻,緊張、焦慮占據著我的心。再後來,我又想到褲子的褲擺拖在地上也會沾上灰塵和細菌。於是當我坐下的時候,腳就不敢平伸著,而是收縮著與地麵成90度角,還忍不住要時時去看那褲擺拖到地上沒有,然後又去看其他同學的褲擺拖到地上沒有……我經常整堂課的時間都把注意力放在如何擺放我的雙腳,以及觀察自己和別人的褲擺上。

細菌戰在繼續著,並從腳下延伸到脖子上。有一次正好是考試,我又覺得自己內衣領子髒,有細菌,並且別人也一定看到我那內衣領上的髒痕。於是,我把上衣領紐扣扣得嚴嚴實實的,還盡可能縮著脖子,不讓人家看到我的內衣領。內衣領的問題占據了我的大部分精力,可我還得考試,我想不去想它,“管它髒不髒,回家再換就是了,我得考試”。可有一種力量,非要讓我想不可,想,不想,髒,不髒……我簡直無法繼續考下去,因為那該死的衣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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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強製性、重複性的思維在繼續發展,並且不斷地變換著主題,玩著花樣。

當我看書的時候,看完了這一頁,翻頁時偶然多翻了一頁。這下好了,在接下來的日子裏,隻要一翻書頁,就怕多翻了頁碼。在翻頁的時候,我要用手指反複地去擠書頁,並且要反複地看頁碼,還要把前一頁的最後幾個字與後一頁的最前幾個字連起來讀,看看順不順。我的注意力不是集中在書本的內容上,而是頁碼上。我也知道,是否多翻了頁,可以從內容是否連貫上看出來,可就有一種魔鬼般的力量,必須讓我重複上麵的動作。

我聽過的歌,會在腦海中不停地反複響起,就像是複讀機卡住了一樣;看過電視劇裏的一個鏡頭,會在腦海裏不停地反複播放。在上早讀課的時候,同學們都在朗讀著語文課文或英語單詞,而我的腦海裏卻有一匹馬,它在一個山坡上,或在一片草原上奔馳著,然後仰鼻長嘶,再奔馳,再長嘶……如此反複,揮之不去,我的頭腦簡直要被這匹該死的馬踩爛了!

我在早晚刷牙的時候,總是停不下來,覺得動作的停止是不自然的;睡覺的時候,我擔心屋頂的瓦片會突然掉下來,把我的頭砸傷。萬一哪片瓦片鬆動了不是有這種可能嗎?

在夏天午睡的時候,我擔心飛舞的蒼蠅會落在我的嘴唇上,它可能落在我臉上、手上、身體的任何部位,不是也可以落在我的嘴唇上嗎?我甚至在睡覺時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姿式,因為聽說人總是以一個姿式睡覺會壓迫腦部導致腦的變形。

有一次,我把東西放入衣兜裏,等我想起去拿的時候,東西不見了。我摸到一個破洞,原來那衣袋脫線了。以後,每當我穿衣服的時候,總要把手伸到衣袋裏去,摸摸有沒有開口子,並用手捅捅,看會不會開裂,最後還要把那衣袋翻出來,仔細查看縫線的地方,證實衣袋牢固之後,才放心了。可等到要放東西進去的時候,又要重新檢查一次。

考卷上寫過了姓名,要反複檢查;自行車上鎖了,要跑回去摸摸;信封封好了,又生怕裝錯了……這些強迫性的思維與行動輪流或是同時折磨著我的神經。我無時無刻不陷入這些荒唐而又不得不進行的思考之中,陷入沒有必要可又不得不做的行為之中。腦海中,一個聲音在說:“停下來,停下來!”另一個聲音卻在說:“想下去,做下去。”明明知道它是荒誕的、不必要的,努力不去想它。可它們又都以“真理”的麵目出現,如果不去想,就擔心會有可怕的後果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