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抄扶了扶鼻翼上的花邊眼鏡,苦笑著搖了搖花白的頭,然後快步的走向了那台破舊的三輪車,雖然他步履依然輕盈,但是從那隱藏在茶色鏡片下的渾濁眼眸,昭示著他已然過了花甲的年齡,即使在裝束上還看不出一絲的端倪。
這個老頭還真是不服老啊!一身幹練而時尚的修閑裝輕裹周身,雖然不是什麼大牌子,但卻十分的得體,看來張小抄同誌在年輕的時候也是個臭美的主,要不然以老年人節儉的特質,平時可都是穿子女的舊衣服,即使是有幾件新衣服,誰又能舍得平時穿著,那得到年節才能翻箱倒櫃的拿出來,等著子女回家方能套在身上,然後笑嗬嗬的享受著天倫之樂。
可是張小抄卻沒有這個福氣,七十八歲的他雖然結了三次婚,可是子女卻隻有一個,一個極有能力的女兒,早就同他的前前前妻移民到國外,對他的感情很是淡漠,而且幾年也不打一個電話,孫輩們就更不用提了,雖然也和小外孫通過一次電話,但是使用的卻是日語,他發出的聲音像是吃麵條一樣吐嚕吐嚕的,張小抄根本就聽不懂,哎!沒辦法,誰讓早年對不住人家來著。
張小抄家住在煤窯胡同,在H省城算是很偏僻的地方,早已經出了二環,甚至是三環,比城郊更加城郊,早年這裏有個日本人修的煤窯,還經曆過炮戰,後來荒廢了,現在更是麵目全非,滿山腰的煤窯舊址上野草從生,雖然是一片蔥綠蔥綠的,看上去很美,但是張小抄卻清楚的知道,在那雜草的下方是一處處夢魘之地。
那是戰爭留下的痕跡,在那雜草下方,布滿著孔洞和彈坑,在灰黑色的煤泥之下,有著數之不盡的彈片和炮皮,偶爾,偶爾還隱藏著一枚未經爆炸的炮彈。
那是七十年前,張小抄親眼目睹他最好的小夥伴葬身在雜草叢中,而他也在爆炸的衝擊波下受到了嚴重的創傷,足足躺在病床上修養了三個月,雖然他慢慢的恢複了,但至今身子骨仍然很嬴弱,這還不是最嚴重的,在那場爆炸中,他的雙目近乎於失明,雖幾經治療,但恢複後的眼球,卻佩戴了近千度的矯正眼鏡,這不,老年後又較其他人昏花了幾倍的程度,哎!這一切,他都習慣了。
可是有一樣東西,他越來越不習慣,越來越感覺到恐懼,甚至是超過了死亡,那就是孤獨,一個可憐的老頭近乎於無窮無盡的孤獨,深深的葬送著他最後的人生。
“為什麼還不死呢?難道對這個世界還有留戀?”張小抄凝望著眼前的這一片雜草叢,陷入深度的迷茫。
“既然上天又安排我回到了老家,就讓我再重溫一下舊夢!”那可是十分可怕的惡夢,多少年來,他連想都不敢想一下的惡夢。
張小抄慢慢的抬起了右腿,本來是可以先抬左腿的,但是不行,因為他的右腿在那次爆炸中已經廢了,嚴重的粉碎性骨折,居然能夠恢複到行走的程度,在當時的主治醫生看來,這簡直就是人類醫療史上的奇跡,在那個年代,能撿回一條命就不錯了,誰還管他是不是奇跡,但也不是沒有影響,支撐腿的改變,既改變了他的行走習慣,也改變了他的性格,從此,他就成了一個性格孤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