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以很慢的速度行駛著,宛若從山澗流過的溪水一樣平靜。他望著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望著前方的道路。兩側樹木的影子以和諧的步伐向後退著。

他隻記得車子經過了西湖,然後就進入了一個夢境般的世界。他問女子車子會開往何處,女子回答道,世界的盡頭。

車子當然沒有開到世界的盡頭,在離開西湖兩個小時後,女子在靠近一個小鎮的地方停了下來,那裏有些廢墟似的建築,就像是古羅馬遺留下的遺跡,在他後來的記憶中,他一直以為自己去了古羅馬遺留下來的城市。女子圍著圓形的浮雕式廣場散步,他就在那裏拿著相機拍照。那裏的陽光很好,輕柔但是不缺乏色彩,像是流瀉的泉水,卻也不失曆史的滄桑感。

在不遠處的廣場上,落滿了覓食的鴿子,它們聚集在一起咕咕低語,就像是低沉的樂曲一樣。女子坐在拱形的水泥座位上,朝廣場看著。他的目光經過蔚藍的天空,掠過廣場上的鴿群,停留在她的身上。他在看她的表情,但是他不知道她在想什麼。越是這麼看她,他就越想了解她,仿佛她就鑲嵌在他的心中一樣揮之不去。周圍沒有一個人走過,午後的驕陽靜悄悄地,灑落在廣場、樹林和一切可以鋪灑陽光的事物上。

他繞著廣場,以便讓自己的腳步聲不至於趕走鴿群,不驚動她沉思的思緒。當他走到她的背後時,他發現她根本沒有發現他。他從她的手裏發現一張照片,上麵是一個小女孩靠在浮雕式線性廣場上的照片。

也許是她的女兒。他認為。

她回過頭來的時候,他對她說:“這裏的風景真美。”

“是的。”她說,“不過大部分人隻是來到這個地方拍攝完照片就離開了,或許從來沒真正地體驗一下這種美。”

“這就是這個時代,隻有華麗,沒有美。”

她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將照片塞進口袋中,鬆了一口氣似的。

“那是你的女兒吧?”他還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問道。

“什麼?”她似乎沒弄明白他問的是什麼。

“就是你剛才拿的那張照片。”

“那是我。”她淡淡地笑了,整張臉都鑲嵌在陽光中。“二十歲的我。”

他第一次看到她這樣舒暢的笑。同時他也產生一種驚訝之感:今天她在這裏的景象和三十年前是一模一樣的。三十年,周圍的風景和建築還是保持著原樣,而她,卻由一個青春少女變成了今天這樣滄桑的婦人。

“感到很驚奇吧?不過那確實是我,有時候我自己來到這兒,拿著照片望著周圍的一切,我自己也感到難以置信。難道我真的是照片中的那個小女孩嗎?時間過得太快了,也太殘忍了,讓人將過去的一切都遺忘了。”

他仰望著天空中的陽光,自己的視線漸漸在陽光中變得模糊。他驀然想起了紀伯倫的一首詩:“他們情願不被知曉,在幽僻的行列裏行,他們願忍受憂愁,他們的憂愁,他們不願從你的歡樂中得到安撫,他們創痛的心不在你的吟唱中尋求慰藉,他們無聲而未成形的痛苦,令他們成為孤獨而無人造訪的生靈。他們雖身處親朋眷屬之中,卻在恐懼中無人相伴他生活。然而他們又不願孤獨,當西風拂起,他們會向東折腰。他們稱呼你為王,他們願進入你的朝廷,他們為你冠以彌賽亞的名稱,他們願自己受聖油塗抹,嗅,他們願在你的生命之上生活。”

“有時候我很羨慕你。”女子望著他說,後麵是一株高大的銀杏樹,在陽光下樹葉閃爍著亮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