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竹笛秋語(1 / 1)

笛子就這樣漸行漸近了我枯燥單調的少年生活。多年來,我偏偏對曲笛情有獨鍾,她以音色的純淨、甜美徹底征服了我,吹起來悅耳清脆、餘音繞梁,能淋漓盡致地表達我的娓娓絮語。

初秋的午後,外麵下著霏霏細雨,緩解了江南連日的悶熱。哪裏也不想去,就一個人坐在家裏,也沒有和往常一樣選擇上網,或者看電視、翻閑書。

從書櫃裏取出久違的竹笛,輕擦細拭,其實已經非常幹淨,我還是虔誠地用濕毛巾反複抹她,生怕碰傷了她的筋骨脈絡,我堅信她是有生命的,否則怎麼能發出如此美妙精致的樂音呢?這把竹笛陪伴我怕是有十餘年了,全身環繞了一圈一圈深紅的線,細細密密,形成的斑紋與虎黃的底色渾然一體,叫我愛不釋手。因了許久沒有操練過,笛膜老化以致發音於澀、沉悶,找來夾在書籍裏的蘆葦內膜,乃上等笛膜,我開始小心地粘貼,手笨了不少,這貼笛膜是個細膩活,急不得,先輕輕搓揉笛膜,再慢慢展開,接著在橢圓的膜孔上塗上白芨汁,覆蓋笛膜也是有講究的,要領是拉出與葦膜紋路垂直的皺褶,兩頭各有一塊小平麵,反複調試幾次,直到音色圓潤、明亮,這時心情也隨之一樣的明亮、一樣的和諧起來。

喜歡竹笛是三十年前家客居贛北小鎮油墩街時,我才十來歲,那裏有一個豐城皮匠師傅的上門女婿會一手笛子。夏夜,從下街拐彎處廢棄的染布店內傳出淒婉纏綿的笛聲,我趴在窗戶前偷看細聽,很是崇拜,他持一管笛子,搖頭晃腦沉醉在自己的笛聲中。我那少年的心被這流浪手藝人的笛聲俘獲,忘記了炎熱和蚊子的侵襲,眼角也濕潤了。我尋出舅舅擱置一旁的一管破笛,一向膽小的我鼓起勇氣敲開陌生人的門,向他討教如何吹響笛子,在心裏,我多麼希望自己也能像他一樣吹出那迷人的笛聲。笛子就這樣漸行漸近了我枯燥單調的少年生活。多年來,我偏偏對曲笛情有獨鍾,她以音色的純淨、甜美徹底征服了我,吹起來悅耳清脆、餘音繞梁,能淋漓盡致地表達我的娓娓絮語。

我常常用C調曲笛客串《二泉映月》的片段,如訴如泣的主旋律,令我潸然淚下,就想起我沒有走近的姑蘇和一個長眠於此的高雅的靈魂。聯想到有人在街頭從容行走背一身長長短短、色彩斑斕的竹笛還有洞簫巴烏葫蘆絲,靠賣笛討生,尤其是他們還能吹一手高蹈的笛聲,“招搖”過市,那簡直就是我夢中設想的生活狀態。多少年來,我期待著懷揣一管竹笛浪跡天涯,懷揣激情和夢想,輕輕地走過二十四橋,凝望冷月無聲,清笛吹寒,去追尋心靈的家園。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努力在我的笛聲裏去一遍又一遍地模擬演習。

《牧民新歌》則是我喜歡的另外一首笛子名曲。她洋溢著奶茶的芳香,樂曲顯然借用、變通了盛開在大草原上的蒙古長調,尤其是開始的前奏更為明顯,遼闊、空靈、悠遠、夢幻,還有一絲淡淡的憂傷,那樂音簡直是要命的、攝魄的,我很負責地捫心告訴自己,可以在這樣的樂聲裏選擇安安靜靜地涅槊,但我一直弄不明白:音樂怎麼會控製人的情緒?難道這就是音樂的魅力嗎?懵懂的小時候,朦朦朧朧裏我對美的理解始於魔鬼般的笛子的暗示,這樣成熟的表達隻有成年後我才能完整地敘述出來,但是,我更願意去追尋少時的感覺——純真、不造作,沒有任何偽裝的原生態。

感謝竹笛,賜給我演奏的技能,以及我對音符的誇張駕馭,它伴隨我或喜或悲、或愁或樂、或失意或彷徨。感謝竹笛,帶給我婉約的情懷,滋養了我流浪的文字,成為我除了文字之外難以替代的一種傾訴、一種表達,人生的況味便多了一種伸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