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活、生地、半夏、當歸……”蕭瀟翻揀著白天采來的藥材,一邊念叨藥名,一邊把它們分門別類放好。忽然心思一動,手上緩了下來,當歸,當歸,哪裏是歸處?昏黃的燈光,一如昏黃的夢境。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蕭瀟想起那天朦朧的月色,方羽在她手心寫字,他指尖輕柔的暖意,和她強自鎮定卻慌亂不堪的心跳。她以為他會寫“愛”,但他寫的是“love”,她暗暗微笑,真是一個靦腆的人啊。兩心早已相知,此刻算是他的正式告白吧,她望著他清澈的半是緊張半期待的眼,緊緊握住他的手,想說些什麼,嘴舌卻突然笨拙起來,隻得低頭說:“我知道。”
羽,我當然知道。記得一次QQ聊天時我問:世上的事變數太多,我們一路相伴能走多遠。你的回答隻有兩個字:永遠。那一刻,我告訴自己,永遠太遠,隻求一生,縱使前塵渺渺風波險,我也會握緊你的手,決不輕言放棄。如此月色如此夜,我聽著你輕淺的呼吸,感覺著你手心的潮濕與溫暖,微笑,奉上一生的歲月。
掌心還依稀留著當日的溫度,觸手卻是有些冰涼的藥材,蕭瀟從回憶中驚醒,茫然四顧,茅草屋,老油燈,一塊大青石權當是案幾,屋角幾堆散落的書,牆上一張七弦琴……哪裏有半點現代的影子。歎息一聲,把手裏的當歸拋回藥簍,站起身來。莊子說不知是莊生夢蝶還是蝶夢莊生,那她呢?
五一長假和方羽爬華山,一時心血來潮到了張超穀,據說是東漢的張楷結廬隱居的地方,隻見林草茫茫,雲霧迷漫,但峰回路轉處,總有小徑向上蜿蜒。也不知走了多久,來到一個比較平緩的石坪,對麵岩壁上有一個鑿空的石室,兩人以為是個小廟,走上前去,石室忽然大放光芒,方羽轉身把她護在懷裏,此後的事就不知道了。她昏迷前掃了一眼石室,似乎看到一個端坐石台的人像。
醒來後她還在華山,卻已經是千年前,唐宋之間的五代亂世。不知這一切是她的夢境還是她無意中闖入了誰的夢。
夜風從門縫裏漏進,蕭瀟打個哆嗦,緊一緊身上的苧麻長袍,如果是夢,也太真實了些。初來時候的鴕鳥心態,早已在數月間深山生活和某人的壓迫下消失殆盡,翻開手心,燈火昏黃中也看得清上麵的薄繭,天天爬山采藥,晚上回來整理記錄,還有每天必須要背的書,背不過就不能吃飯睡覺,就算背過了,飯菜是野菜粗米,床鋪是平地上一張草席,硌的人骨頭疼。
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在這不是夢的大夢裏,也許隻有羽才能證明她曾經的存在,但羽在哪裏呢?師父救了她,卻說當時隻看到她一個。她曾在周圍村落四下打聽過,那段日子沒有人見過一個奇裝異服的男子。張超穀的石坪她去過多次,沒有什麼石室,隻有山風呼嘯,山岩下雲煙如翠。她沒有學過偵察,自然發現不了什麼線索,到現在數月已過,就算當時有什麼線索,也早被山風暴雨破壞個一幹二淨。
伸出手,展開,再緊緊握起。羽,我知道你在的,你和我一起來到這個世界。一定有什麼事情被我忽略了,但我會找到你,重新握住你的手。當歸,當歸,回首無歸處,那麼讓我們攜手麵對未來。
也許她該再問問師父,想到那個讓人頭疼的師父,蕭瀟歎口氣,想從他口裏問出什麼,實在是要天時、地利、人和全齊備才行,總是一副高深莫測的麵孔,說話雲裏霧裏,恨不得一句話裏包括過去五百年的曆史,未來五百年的可能。世外高人嗎?相處數月,蕭瀟非常懷疑他永遠眯著的眼不是高深莫測的表現,而隻是因為宿睡未醒。
她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麼能睡的人,好像隨時隨地,倒地就睡得著,而且一睡幾天都有可能。她第一次見他睡那麼熟,呼吸心跳都非常微弱,推他喊他都不應聲,還以為他發病昏迷了,一著急就拿出隨身帶著的針灸針,衝他的人中一紮,接著是合穀,湧泉,卻沒有一點效果,正準備紮百會,他忽然睜開眼睛,倒把她嚇一跳。回想起來,那是他眼睛睜得最大,最有神的一次。
“拜我為師吧。”他坐起來審視她良久,神色複雜,說出的話卻不容拒絕。雖然那是她災難的開始,蕭瀟還是忍不住微笑,睡夢中被人紮醒的感覺一定不好受,師父受此無妄之災,就算真是有心整整她也情有可原,何況對於師父這樣一個散淡的人來說,憑空多出個徒弟來大約也不習慣,不知道他有沒有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