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11月24日
(這是作者答廣州電台記者馬玉君問)[3]文學評論·在對生活思考中的探求在對生活思考中的探求
粉碎“四人幫”後,我國的文學創作,經過一年的徘徊、沉思和摸索,才產生了以短篇小說《班主任》為標誌的新時期文學。再一年,當人們渴求看到更廣泛反映我們時代的作品時,以《大牆下的紅玉蘭》為開端的中篇小說創作又勃然興盛。這在我國現代文學史上,也是未曾有過的。
評價一個時代的文學成就和價值,主要看它較之過去時代的文學,提供了多少新東西。中篇小說的創作,立足於現實的堅實土地,在對生活的思考中探求、創新。它所展示的新思想,反映了幾億人民總結曆史經驗,探索生活真理的時代精神,它所創造的新的藝術形象和典型人物,開拓了自五四以來新文學畫廊的新生麵;它所追求的新的藝術表現形式,豐富了我國文學創作的風格和流派。
一
我國的社會主義,走過了三十年的曆程,有成功,也有失誤。當民族的轉機和希望的曙光已經出現的時候,黨和人民麵對嚴峻的過去,在回顧、思考和總結。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是思想解放運動巨大成果的結晶。它的旗幟,是解放思想,實事求是;它的批判鋒芒,首先指向以“左”的教條主義為主要特征的現代迷信。有高度社會責任感的作家,當他從曆史的潮流中感受和汲取到這些新鮮思想時,就不遺餘力地將它通過藝術的畫麵傳達和再現出來。在中篇小說中,有相當比例的作品,是寫“反右”、“大躍進”、“反右傾”、三年經濟困難、十年浩劫這幾個時期的生活的。那一個個浸透著人民的血和淚的故事,強烈地控訴和深刻地揭露了極左思潮和現代迷信,是怎樣窒息著民族的生機,汙染著國民的精神!白樺的《啊!古老的航道》和韓少功的《回聲》,不愧為這類題材的力作。深沉、冷峻的描繪,爆發出撼人的現實主義力量。
白樺這篇小說的高妙之處在於:目的在揭露封建思想對社會改造和進步的危害,作者卻讓自己筆下的主人公任之初——一個終生以封建思想為信條的人,處處以勝利者的形象出現。這是頗耐人尋味的。作家在刻畫這個人物時,視野雖然伸向近代史的一個縱深麵,但著眼點仍在現實,即“反右”和文化大革命兩個時期的生活。女兒和兒子的遭際,清朝光緒年間祖傳的一麵“忠”字旗贏得的殊榮,都強有力地印證了主人公奉行的“露頭的椽子先爛”的信條,是如此的“不可動搖”、“神聖”。這樣寫,看來作者似乎在褒,實則內心壓抑著沉痛的感情!任之初形象的創造,意在喚起人們擺脫封建思想的禁錮,做新生活航道的疏浚者和開拓者。《回聲》則通過落後、愚昧農民劉根滿的悲劇命運,從另一麵深刻反省了現代迷信思想對於人們精神的毒化。劉根滿,一個十足的現代阿Q,他承繼舊時代阿Q的種種劣習,文化大革命那個特殊的曆史環境,又使之得到滋生和繁衍。當他按照自己所處的社會地位、經濟狀況、思想水平、愛憎好惡,權衡了這場“大革命”的利弊得失後,意識中潛在的落後、愚昧的一麵,便急劇膨脹、惡化,終至釀成悲劇。像劉根滿這樣一個阿Q式的人物,也被卷進文化大革命的漩流,並成為一種不可忽視的社會力量,這不恰恰證明,這場“大革命”本身,是封建思想意識的一次瘋狂複活嗎?反對封建思想,破除現代迷信,這是新時期文學的重要任務之一。
十年浩劫,從根本上來說,是摧殘和毀滅人,是人的價值的浩劫。人,是創造社會物質和精神文明的不竭泉源,是社會發展和進步的強大杠杆。曆史唯物主義的這個最基本的結論,我們竟要付出如此沉重的代價,才重新得以確認和尊重,這不是一個時代的悲劇嗎?中篇小說創作,在無情地鞭撻封建法西斯獸性的同時,又激情洋溢地挖掘和讚揚蘊藏在廣大人民之中的優美的人性、人情、人道主義精神。宗璞的《三生石》中的梅菩提,在身患癌症,政治上被打成“現行反革命”的危難叢中,是陶慧韻的友情,方知的愛情,滋潤、溫暖了她那顆將要熄滅生命火焰的心;魯彥周的《天雲山傳奇》中的羅群,在“反右”後被推到社會底層的坎坷歲月裏,吸吮到了馮晴嵐愛的汁液(小說結尾還預示了周瑜貞與羅群的結合);劉心武的《如意》中,一個“天潢貴胄”的末代女人——“格格”金綺紋,在遲暮的年華裏,卻獲得了一所中學的老校工石義海誠實的愛;葉蔚林的《在沒航標的河流上》中的改改,被當作商品出賣給一個她所不愛的人,“走資派”徐鳴鶴無安身立命之地,卻在盤老五的木排上,得到了人的禮遇和尊重……王蒙的《蝴蝶》,在這方麵的探索,又有著特殊的貢獻和成就。作家沒有像上述提到的作品那樣,去正麵描寫兩種人性的對立,而是通過革命老幹部張思遠幾十年生涯中社會地位、境遇的浮沉變化,從一個曆史的範疇,來考察和探索美的人性的存在、異化和複歸。小說深刻地揭示了主人公進行這種回顧和思考的契機和動因,即他從權力的峰巔,墜落到沒有任何附加成分的“人”的時候,才真正發現和找到了自己的“魂兒”,自己通向人民的“橋梁”。作家借助張思遠形象的創造,袒露了憂國憂民的赤子之心:恢複和建立被極左路線破壞了的黨和人民之間的血肉聯係,刻不容緩!馮驥才的《鋪花的歧路》中,也寫了一個被極左思潮煽起狂熱的天真少女白慧人性複蘇的痛苦曆程,盡管還缺乏應有的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