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幼孜輕輕推開房門,看到正在窗口吹風的閔原真轉過身來,外衫早就扯開了,裏麵的中衣半敞到胸口,挑釁一樣露出形態完美而剽悍的頸和肩,便反手帶上老朽的木門,說道:“閔大人,麻煩你,在公共場合有點為官的自覺好不好?”
話音未落,胡亂掛在閔原真腰間的衣帶就箭一般飛了出去,卷上脆弱的紙窗,借著暗勁回旋,倏忽間把窗子關得嚴絲合縫。同時閔原真隨隨便便地找把交椅坐下,聲音裏帶著涼涼的笑意:“金大人說這裏是公共場合嗎?現在變成密室了——談公事亦可,殺人亦可。”
金幼孜看著這個在他麵前粗魯放浪的男子,心裏麵清楚的知道,現在麵對的是一頭極凶猛的、可以隨時發力的金錢豹,還是成了精的那種;不過為了確保萬全,他盯了一句:“也許隔牆有耳。”
“哈!”閔原真短促冷厲地笑了一聲:“敢情大人是懷疑南京錦衣衛的能力來著?請放心,現在這裏上下左右方圓十丈之內,決不會有人打擾!”
“那就好……”金幼孜很高興自己終於可以稍稍放鬆的坐下來,很隨意地問道:“現在你手裏還有多少案子多少人?沒有超過半年的吧?”
“四十二件案子,一百來號人;除了十件新辦的,其餘都快到一年了。”
金幼孜的第一感覺是慶幸,慶幸剛才沒有喝水,否則一定會形成一道壯觀的噴泉:“你搞什麼?明知道我要來!你趕緊回去,該結的結,該放的放,不該收的都給我吐出來!後天我到衙署去!”
“你現在去也一樣!”閔原真的語氣冷靜得駭人,“你去安南一年多,知道現在江浙是個什麼狀況?你有密旨,就到揚州府庫看看——一萬貫裏,就有九百貫是私鑄錢!”
金幼孜一時無語,他在想“福兮禍所倚”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出使安南,說是輕鬆的差事,結果糊裏胡塗地變成了一年多的拉鋸戰;回國平叛,一道人微言輕的彈劾折子,居然能把廣西布政使以下官員連窩端了,弄得朝中人人側目;以副都禦史銜巡撫東南沿海,口含天憲,懷揣密旨,意氣風發之際,又碰上了私鑄錢!——管得好是本分,管得不好,彈劾折子怕是要和雪片仿佛,可是不管……他看著對麵那人眼裏跳動的兩簇小小火焰:“沒有可以暫時放手的嗎?”
閔原真略一思忖,在虛空中劃了個放棄的手勢:“也罷,那些販私鹽水貨的,這就移交州府,怎麼也擬個絞監候,隻可惜他們身後的人——大約你也猜得到——這次又跑了。真是沒意思!”
金幼孜見旁邊的矮桌上放著一杯清茶,騰起蒙蒙的熱氣,便用手指輕輕碰觸杯壁,試著溫度,淡淡笑道:“‘六合’在黑白道上縱橫二十載,錦衣衛也不止這一次沒有意思.其實你可以……”可以致信戶部,夏原吉尚書對走私素來深惡痛絕,常對自己說“此為國賦大事,斷不可寬放”,不妨借用一下他對諸王的影響力——不過他沒有說出自己的想法,因為討厭的閔原真又開口了,說出了更討厭的事情:
“我要你的密旨!”
他憑什麼?!
“啪”,茶杯落在茶盤裏,發出脆脆的聲響。江南一麵心中暗讚好茶,一麵臉上掛著那個人畜無害的微笑,蹺起二郎腿,盯著麵前的兩人,緩緩道來:“兩位查過底單了吧?方子在這裏,藥也在這裏,事情如何解決,”他看了一眼周一航,該人正對一盆鮮嫩嫩的不知名植物投以巨大的熱情,“敬請示下.”
這是鶴年堂的內院花廳,屋裏陳設的大約都是藥草,蒼翠馥鬱,映得那小夥計的臉色都有點綠了,那中年人倒是沉穩得多:“客人笑話了。敝店掌櫃昨天剛好外出,要過上幾天才能回來;小人在這裏也有些年頭,雖做不了大主,也能拿些主意。這樣,藥費全退,敝店再免費為您抓上三付,如何?”“啊呦~~”江南作驚作怪的語氣,讓周一航也回頭看了過來,“都說鶴年堂年頭久名頭大,才在這麼熱天辛辛苦苦跑過來,誰知道~~”“這盤纏麼,敝店自然奉送,怎樣也不能讓您白白辛苦這一趟.兩位稍候,容小人把藥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