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隋煬帝不是昏君,也不能這麼說,隋煬帝是一個暴君,但不是昏君。明君是有功有德,暴君是有功無德,昏君則是無功無德。
史家對楊廣的非議並非全無道理。應該說,顯赫的功業並不能掩蓋楊廣政治中的致命缺點。就像史家一再提示人們的,他身上有著太多貴公子的氣息。事實上,在楊廣看來,父親最大的功績是給他留下了一個異常富裕的統治基礎。在父親的辛勤聚斂下,在他登基之際,大隋王朝的財政實力居曆代之冠。蘇軾稱:“漢以來丁口之蕃息與倉廩府庫之盛,莫如隋。”《通典》記載文帝時天下富足情況時說:“隋氏西京太倉,東京含嘉倉、洛口倉,華州永豐倉,陝州太原倉,儲米粟多者千萬石,少者不減數百萬石。天下義倉,又皆充滿。京都及並州庫布帛各數千萬。而賜賚勳庸,並出豐厚,亦魏、晉以降之未有。”到隋文帝末年時,“計天下儲積,得供五六十年”。
那個曾經刻意以儉樸示人的王子被時間證明是曆史上最講究排場的皇帝。事實上,楊廣最瞧不起父親的,就是他那守財奴般的節儉。豪奢是錦衣玉食中長大的人的天性。沒有幾十道山珍海味擺在麵前,在楊廣看來就不叫吃飯。不修建覆壓數裏、隔離天日的宮苑,在他簡直就沒法遊玩。沒有幾十萬旗幟鮮明的軍人跟從,那簡直就不能叫出巡。在政務之餘,楊廣又創建了由三萬六千人組成的巨大儀仗,“及輅輦車輿,皇後鹵簿,百官儀服,務為華盛”。(《資治通鑒》卷一百八十)每一次出巡,他都要由這衣飾絢麗的三萬六千人前呼後擁,後麵還要攜帶十餘萬甲胄鮮明的龐大軍隊。
也許是文人氣質的體現,他對形式非常迷戀。形式對他來講主要是能力、威嚴、與眾不同(與眾多帝王不同)的體現。在內心深處,他覺得隻有這樣前無古人和近乎完美的巨大、煊赫、雄壯,才能配得上他這個古往今來最有才華、最富雄心、最高瞻遠矚的皇帝。端坐在形製奇特、高大華麗的輦車中,俯視道路兩旁數十百萬官員百姓在帝王的威嚴前匍匐戰栗,他心安理得。
做皇帝的感覺真是太high了,藩王雖然也權力巨大,卻根本不能與皇帝相比。皇帝是天下萬物的主人,是人間的上帝。坐在龍椅上,一個人幾乎可以實現他身體內所有的欲望,不管這個欲望多麼富於挑戰。在即位後的前幾年,楊廣每一天都是在興奮中度過。雖然他以前也以精力充沛著稱,然而權力這劑興奮劑讓他的精力又提高了一倍,夜以繼日的工作絲毫也不使他感覺疲倦。雖然每天睡得很少,第二天醒來後他仍然精神抖擻。他感覺自己的大腦像是開到了最高擋的馬達,思路異常清楚,反應異常迅捷,想象力、創造力異常出色,一個又一個想法爭先恐後去跳進大腦,千萬條思緒如同飄雲般迅速掠過。
毫無疑問,大業前期,他是整個大隋帝國,甚至是整個中國曆史上最幸福、自我意誌最舒張的人。他絕不委屈自己,不守陳規陋習,絕不浪費自己生命中的一分一秒。他活著,就是為了把自己的雄心最大化,把自己的快樂最大化。他是真正的“天之驕子”。然而,年輕皇帝很少想到,他“自我實現”、“燃燒生命”,把自己變成一個“大寫的人”的過程,是建立在老百姓們的血汗之上的。帝國的百姓越來越感到有些喘不過氣來。他們不關心國家大事,不了解新的政治高層的雄心與藍圖。他們隻知道換了皇帝之後,勞役負擔一下子加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