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小事之四娘(1 / 3)

在安平鎮,有兩個地方是外人不能去的。一個是酒肉廟,一個是萬春樓。

酒肉廟之所以叫酒肉廟,是因為廟裏除了酒味就是肉味。酒肉廟原來叫清安廟,香火很盛。不過後來來了一群和尚,將廟裏裏裏外外折騰了一番。然後出告示說,以後進廟上香改為進獻酒肉,方可消災解難。人們起先都不相信,但是後來多有禍事發生,人們才去廟裏祭拜。果然,禍事少了不少。酒肉廟門上有副對聯,足以解說一切。

上聯:拜仙拜佛不如拜酒拜肉。

下聯:謝天謝地不如謝我謝我。

橫批:我喝酒我吃肉。

外地人不能進酒肉廟並不是規矩,隻是從來沒有外地人從廟裏麵走出來過。

萬春樓是青樓。不接待外地來客是這兒唯一的規矩。不論你多有錢,多有權勢,隻要不是安平鎮的人,一律不接待。曾經有幾個武林豪傑對此嗤之以鼻,硬闖了進去,後來沒有人再看到過他們。這兒也是安平鎮最熱鬧的地方。

我到安平鎮的時候,已經是午夜了。除了萬春樓燈火通明,其他地方全部籠罩在黑暗和安靜中。萬春樓就像一顆夜明珠,遮住了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傲視著這個不平凡的小鎮。

我來安平鎮,是為了找一個人,一個叫煙花的人。

安平鎮的早集和其他小鎮一樣熱鬧。包子饅頭,瓜果蔬菜,綾羅綢緞,柴米醋茶,金銀首飾,陶瓷木偶,傘帽箱包,吃衣住行麵麵俱到。一大群孩子跟著個賣糖葫蘆的,大概是嘴饞卻沒錢買。熱熱鬧鬧的叫賣聲,響徹整個小鎮。

我住的客棧叫興榮客棧。客棧的夥計很多也很精明,服務也很好,但生意卻不怎麼好。我叫來夥計,要了份早飯,問他知不知道一個叫煙花的姑娘。夥計卻冷冷地說,叫煙花的人這兒有很多,你去外麵喊一聲就有好幾個。然後將早飯摔在桌子上,頭也不回地走開了。我倒有些奇怪,昨天來的時候還熱情恭順的,今天卻變得如此古怪。難道是我說錯了什麼話?

我的早飯是炒雞蛋和豬肉粉條。但我隻吃了一口雞蛋便不敢再吃了,放了芥末的雞蛋和長滿毛的豬肉,任何一個正常的人都不敢吃的。我本想找夥計理論明白,但抬頭看到四周桌上莫不如此,長滿毛的豬肉竟然被他們吃的津津有味,幹幹淨淨。看來這樣的福氣我是消受不起的,雖要入鄉隨俗,但這個“俗”我真不敢隨的。

走出客棧,街上的吵鬧聲不絕於耳。一賣糖葫蘆的迎麵而來,時不時回頭驅趕身後一群嘴饞的孩子。我上前買下幾串糖葫蘆,準備叫住那幾個孩子。我不是很討厭孩子,但也談不上喜歡。不過要是有求於孩子,就不得不耐下心來,忍著頭疼去討好人家。從這方麵來講,女人和孩子是同一種生物。但出乎我的意料是,無論我怎麼叫喊,他們就跟沒聽見似的,繼續追逐著遠去的賣糖葫蘆的。

“這麼大聲也聽不見,莫非都是聾子不成?”我喃喃道。

“不錯,他們都是聾子,聽不見的。”我身後不知何時出現的一位老大娘。

我奇怪的問道:“那七八個全都聽不見?這……”

老大娘道:“你不用奇怪。在這個鎮上,不止這幾個孩子聽不見,其他孩子也都是非聾即啞。安平鎮,幾乎沒有一個健全的孩子。”

老大娘神情悲傷,最後一句話裏,含著一絲幽怨和悲憤。我震驚不已。安平鎮有天時地利:四季分明,山清水秀,是絕好的居住之地。小孩子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病。我正準備向老大娘探個究竟。卻聽到老大娘無奈地說道:“作孽啊——作孽——”然後擠進人群中消失了。我看著手中的糖葫蘆,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多。安平鎮,卻是不安和不平。

我醒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竟然在牢房裏。在確定這不是夢後,我努力回想:買完糖葫蘆後我便回到了客棧,向夥計打了招呼,然後到自己的屋裏。我屋裏並沒有別人。我將糖葫蘆放到桌上,然後來回踱步想著今天這些奇怪的事。可能是我沒吃早餐,感覺有點餓,就拿糖葫蘆吃了一口,後來就什麼也不記得了。不錯,糖葫蘆是被人下了藥的。可到底是誰呢?我剛來這兒,人生地不熟,更不可能去得罪什麼人?我今天就遇到了三個人,興榮的夥計,賣糖葫蘆的和那位陌生的老大娘。夥計給我的早飯我一口都沒吃,而且他根本沒機會在糖葫蘆上下藥。至於賣糖葫蘆的,我隻是偶然去買,況且我並不喜歡吃糖葫蘆,他不可能笨到下了藥等我去買。還有哪位老大娘,我和她至少有兩三步遠的距離,這麼遠她根本不可能下藥的。那到底會是誰呢?

突然,牢門被打開了。一名獄卒衝我大喊一聲:“出來!”我以為要放我出去,起身走出牢門。沒想到剛走出來就被倆獄卒架了起來。

我更加疑惑,問道:“我們這是去哪裏?”

黑黑胖胖的獄卒笑道:“當然是好地方。”

瘦獄卒道:“小子,你最好求老天爺保佑,說不定還能吃上明天的午飯。”

我問道:“我可是犯了什麼罪?”

胖獄卒道:“小子,你手可夠黑的,半個月弄死了五個人。”

我驚道:“五個人?”

瘦獄卒卻道:“不對不對,不是五個,是六個。”

胖獄卒道:“怎麼是六個?這個月初五,初八,初九……”

瘦獄卒搶道:“大哥不用算了。第六個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胖獄卒看著我笑道:“對對,正好是第六個。六六大順。小九,等把這小子砍了咱再去賭幾把,上次便宜那個老乞丐,這次一定能翻本。這小子,六六大順,不錯不錯。你個機靈鬼,真不賴。真該謝謝這小子,能給我這麼好的運氣。”

瘦獄卒道:“大哥,甭跟他廢話了,讓他到大堂上跟太爺說去。要是這小子不好好交代,自然有好家夥招待他。咱也能在旁邊湊個熱鬧。”

縣衙裏一派威嚴。大堂上坐著縣令,胖胖的,但比剛才的胖獄卒白淨。縣令一拍驚堂木,吼道:“堂下何人?為何殺人?還不從實招來?”

我道:“小民程霜,卻不知犯了什麼罪?”

胖縣令又吼道:“你說什麼?”

轉而回頭問旁邊的師爺:“他說什麼?”

師爺大聲道:“他說他不知道犯了什麼罪。”

胖縣令大怒道:“你個潑皮無賴,殺了人還敢言無罪。不給你點厲害你還不知道本縣的手段。來呀,大刑伺候。”

我慌道:“且慢。大人既言小人有罪,可有證據?”

胖縣令應該是耳背,回頭又問師爺:“他又說什麼?可是招了?”

師爺道:“他說既然要定他的罪,可有什麼證據。”

胖縣令道:“要證據是吧。本縣就讓你心服口服。來人,把證人叫上來。”

不一會兒,證人被差役帶上來,卻是興榮的夥計。見了我,竟是一臉的憤怒。

胖縣令問道:“堂下犯人你可認識?”

夥計道:“認識。這位客官自上月初八到小店投宿,至今已有一個多月了。”

我詫異道:“你可看清楚了。我可是昨夜才到興榮客棧的。”

夥計卻道:“錯不了。是我一直伺候這位客官的。他嫌小店的飯難吃,還翻了好幾次桌子呢……”

我頓時無言。我清清楚楚記得自己才來一天,何來一個多月?而且莫名其妙的成了殺人犯。這到底怎麼回事?難道從我到蘭州起這就是個陰謀?

我本想去蒙古約見老友的。剛進蘭州時借宿到一戶陳姓老人家。我見老人家年邁卻沒有子嗣,便問起此事。老人十分悲傷地告訴我,他原本有一個女兒的。隻是十多年前,他和老伴外出省親,回家時家鄉卻已變樣。家鄉的人竟都變成了生人,而且一聽說他們是探親回家的,便二話不說追砍他們。他和老伴好不容易逃了出來,但他們可憐的女兒卻從此杳無音訊。我甚是感動,恰好我也要經過那個小鎮,便答應他們去打聽他女兒的下落。老人家告訴我,那個鎮叫安平鎮,他的女兒叫煙花,如果活著的話,今年應該有十九歲了。

因為不想引起別人的注意,我昨夜才進的小鎮。剛入小鎮,我也感覺這兒非常奇怪,所以處處小心。我本想從客棧的夥計打聽煙花的消息。因為夥計們對女人的記憶力是很好的,尤其是漂亮的女人。當然,所有男人對漂亮女人的記憶都是很好的。不曾想夥計卻對我發了脾氣。後來我想從街上那幫孩子那兒打聽點消息,沒想到他們全是聾子。而陌生老大娘的話讓我出乎意料。整個安平鎮竟像個謎語。至於後來的事,我更沒有想到。

胖縣令一拍驚堂木,吼道:“現在你可知罪?”

我恍惚道:“大人可否重複一遍,小民聽得不是很明白。”

胖縣令看了看師爺,師爺便走了過來。

師爺道:“好,我就給你再說一遍。上個月初八,你投宿到了本鎮的興榮客棧。因不滿客棧的飯菜,你翻了桌子,而且還打罵了夥計。而且你晚出晚歸,常常半夜回來吵鬧著叫夥計開門,攪得人家客棧雞犬不寧。這個月的初五初八初九十一十二這五天晚上你也沒回過客棧。而這五天晚上正好有人命案發生,整整五條人命。現在應該明白了吧?”

我已然明白,這是個陰謀。再多說也已無用。但為何要置我於死地,我卻不大明白。既無怨又無仇,他們為何要費盡心機陷害我呢?

胖縣官見我一言不發,便道:“犯人既不說話,看來這證言句句屬實的。那本官就要定罪了。犯人程霜,傷及五條人命,手段殘忍,拒不認罪。現依律法,犯人程霜應淩遲處死。但上天有好生之德,本官也有慈悲之心。那就免了淩遲,秋後處斬吧。退堂!”

雖然判了死刑,但我的心情並不壞。因為我相信一點,如果他們想殺我,隨時都可以,而不用假裝慈悲地將千刀萬剮改成砍頭。他們這樣做的目的,當然是想嚇嚇我這個外鄉多事的小子。果然,正當我享用那些難以下咽的飯菜時,牢門外傳來一曲似調非調的歌: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

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姬虞姬奈若何?

我明白這歌聲是給我聽的。歌聲已畢。胖縣令和師爺已來到牢門前。我沒有抬頭,仍作吃飯的樣子。

胖縣官道:“這飯菜可好吃?”

我笑道:“自然是好吃。大人若不嫌棄,可進來同享。”

師爺笑道:“這小子……”胖縣官卻已走了進來。

他湊到我耳邊耳語道:“既然好吃,那就多吃點。本官就不奪人所愛了。哈哈!”

我放下筷子,正襟危坐道:“大人既然如此體恤犯人,想必一定愛民如子了。安平鎮剛死了五個人,大人既已認定是小民所為,為何不立即殺了我,好讓百姓們安心?。”

胖縣官歎道:“程公子如此著急赴死,卻是為何?”

我笑道:“那大人如此陷害我,又是為何?”

胖縣官笑道:“江湖傳言不差,程霜果然快人快語。”

師爺道:“洛陽程霜,天下無雙。今日之見,果然不凡啊。我們也是迫不得已,還望公子見諒。”

我笑道:“不敢不敢,小民怎敢有怨言。隻是大人剛才的話不對,應該是“洛陽城霜,天下無雙。”洛陽城的秋霜,才是天下獨一無二難得的美景。”

師爺一怔,繼而笑道:“公子說笑了。洛陽生霜,那蘭州就要秋有炎日冬驚雷了。”

我道:“太爺明鑒。洛陽確無秋霜。”

我轉頭看了看衣物單薄的胖縣官,繼續道:“但蘭州確真有秋炎日了。”

師爺道:“公子莫非眼花了,我是師爺,不是太爺。”

我笑道:“師爺即是太爺,太爺即是師爺。我已是將死之人,又何必騙我呢?”

縣官道:“好毒的眼睛,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我道:“大堂之上,師爺假裝耳背,頻頻向大人請示。恕小民之言,師爺演戲的火候欠佳。”

胖師爺笑道:“公子所言不錯,不過公子運氣也不佳。這掉腦袋的戲,雖是假戲,卻要真做了。”

我道:“那請問怎麼個做法?”

縣官卻道:“公子不必多慮,剛才隻是些玩笑話,不必當真。”

我笑道:“砍腦袋的事,還是多慮些好,畢竟腦袋隻有一個。隻是我還有一些疑惑。”

縣官道:“請講。”

我道:“我們可有結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