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嘶叫,哀嚎,哭喊,亂成一團,如同地獄。這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小小的林暮也根本無法理解。他又驚又怕,本能地拽起覓兒就跑向廟門。一個身影衝過來,他仗著個子矮小,敏捷地彎腰躲過。那身影回身想再來糾纏,卻被另一道身影一腳踹翻在地。那人扭頭對林暮喊道:“快跑!”
是黑子!看來他還保持著清醒。林暮隻來得及叫了一聲“黑子”就被黑子回身一腳踹了一個跟頭,連帶懷裏的覓兒一起在地上翻滾出去,撞開了殘破的廟門,滾落到野地裏,密集的雨點刹那間打在身上。黑子的怒斥在急驟的雨聲中傳來:“想死嗎?跑啊……”
林暮從地上爬起,卻見幾個人影也翻翻滾滾出了廟門,還在互相纏鬥,其中兩道人影正向自己和覓兒撲來。他不敢再多停留,拉起覓兒就向大雨深處跑去。
荒野裏本就漆黑一片,大雨又遮住了視線,根本辨不清方向。覓兒始終沒有哭鬧,她似乎嚇得連話都說不出,隻是緊緊抓住林暮的手。他們隻知道不停地向前奔跑,拚命想逃離破廟,逃離荒野,逃離癲狂的孩子們,逃離這茫然未知的命運,雨點打得小臉生疼,不在乎,一次次在泥地中跌倒,再爬起來。
也不知跑出多遠,林暮隻覺一腳踩空失去了平衡,整個人順著某個泥濘的坡道迅速下滑,由於猝不及防,急劇的下墜力量令他沒能拉住覓兒的手。他的心驀地一沉,身體也隨之沉入一片冰涼的水中,翻滾的浪頭帶著急雨之威將他卷走,耳邊隻聽到轟轟浪聲裏覓兒的嘶聲呼喊:“哥哥——!”
大雨磅礴。
荒野上空,突然一陣春雷爆響,亮起幾道紅色閃電,閃電蜿蜒如赤蛇狂舞擊落在破廟門前,瞬間照亮了趴伏在地的幾具小小身體。電光中兩個女人飄然落地,其中一個正是羅家鎮上那個林暮錯認的“敏姨”,另一個年輕漂亮,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焦急。兩個女人飄然進廟,又馬上退出,衣裙一擺便消失在雨幕之中。下一刻,紅色電光擊落在東麵奔湧的沉星河上。
……
林暮恢複意識的時候,感覺自己正躺在一張溫軟的床上,一隻溫柔纖細的手輕輕撫在額頭。他緩緩睜開眼睛,看到的是媽媽的臉。媽媽正坐在床邊端詳自己,眼神裏流露出無盡的慈愛和關切。
這是……又回到了原來的世界嗎?我又見到媽媽了……他的眼淚不由奪眶而出。隻是下一刻他忽然覺得不對勁兒,記憶裏媽媽從未有過這樣溫柔的神情,這個媽媽也顯得更年輕漂亮,衣服也好看許多。他有些莫名的恐慌,忽然坐起來往床的裏側縮了縮身子,但嘴裏還是叫了一聲:“媽……媽。”
“啊,小暮,你醒啦。”媽媽又驚又喜,隻是當看到孩子驚疑不定的眼神,不禁微微一愣,隨即眼圈一紅,一把把他瘦小的身子抱在懷裏,喃喃道:“差一點就見不到你了,是媽媽不好,媽媽沒保護好你,以後再也不讓你離開了,別怕,孩子,別怕,什麼都過去了,媽媽在這裏……”
林暮一下子就淪陷在這暖暖的溫情裏,什麼都忘記了。這懷抱好溫暖他好喜歡。媽媽的臉緊貼著自己的臉,好像有濕熱的淚水流過來。她哭了?他心疼地伸出小手,認真地給媽媽擦拭眼角的淚水,可是她的眼淚一下子湧出了更多,抱著自己的胳膊也驟然收得更緊。
是媽媽救了自己,那覓兒呢?是不是也得救了?黑子呢?他逃出來了沒有?林暮一想到這些,馬上衝口問道:“媽媽,覓兒和黑子他們在哪兒?”
“你是說,廟裏那些乞兒?”媽媽的神情有些黯然,“當時媽媽一心急著救你,事後才發現,他們都死了。”
都……死了?覓兒,死了?黑子也死了?
林暮的心刹那間沉了下去,覺得好痛好痛,再也忍耐不住,一頭紮在媽媽懷裏大哭起來。失去小夥伴的痛苦,許瘸子帶來的驚嚇和恐慌,這些天來所受的林林總總的委屈,一並在奔湧的淚水中宣泄出來。媽媽隻是緊緊地抱著他,任眼淚無聲地往下流著,跟他的淚水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