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由地看呆了。

李嫮兒卻飛快轉過臉。她眼圈已經紅了。飛快地抹了下眼角。片刻後,待她再次轉回臉朝向她,神情又輕鬆了起來。

閑嫋春風細腰,她笑得長眉彎俏,嘟了嘟小嘴巴。

“裴家阿兄,我方和你玩笑的。折柳送君。你安心去建功立業吧,不用擔心我會纏著你!”

“都怪我阿耶,叫你白白擔心了這麽多年!”

“我走啦!你保重!”

李嫮兒話音落下,未再有半分停留,垂眸,衝著坐騎輕輕叱了聲“駕”,足跟輕催馬腹,立刻便縱馬,從少年裴蕭元的身旁經過,如一陣風般,衝上官道,朝著長安而去。

就在少年跟她轉頭,怔怔望她背影之時,閹人趙中芳愁眉苦臉地騎馬跟上,唉唉地歎著氣。

“裴小郎君,我家公主昨夜一夜沒睡覺,一直都在等你哪!”

“唉!唉!”

他又歎了兩聲氣,搖著頭,急急忙忙地追了上去。

少年定定看著李嫮兒那長發飛揚的騎影消失,轉了頭,當望向渭河,忽然,他的神情微動,猛然甩脫靴履,迅速除去甲衣和腰間刀劍,一個縱身,躍下了春潮泛濫的渭水。翻疊湧動的綠波裏,他朝著前方的浪頭奮力追趕,終於,叫他追上了那一方還在水麵半浮半沉的束發襆巾。他探臂一把抓回,遊泳上岸,濕漉漉仰麵躺在了岸邊的一片草陂地上,閉目,長久地喘息著。

塞外千裏暮雪,邊關的老霜,凍裂了馬骨。

後來,少年追隨父兄輾轉戰場。在一場場的死戰過後,於衝燃起熊熊篝火的大帳前,一遍又一遍地痛飲著摻了敵血的葡萄美酒。同樣,也是在一場場的死戰過後,少年昔日的浪漫夢想漸漸褪了色。他明白了一件事。在英雄光芒萬丈的背後,血色和死亡,才是永恆的主題。

再後來,在他睡不著的某些深夜的恍然凝想裏,或是在擾著惱人營角聲的隱秘的不可描述的夢裏,出現的,都是她的模樣。她掐他臉,她卷起衣袖褲管讓他看,她手裏的柳條,抽痛了他。還有……那一領曾親密撫親過她發絲的襆巾,更是成了他藏得最深,最為珍愛的一個秘密。

打完了邊關的仗,他卻不曾停下戰馬的蹄步。他和阿兄一道,領著將士,繼續追逐西逃的敵人,在沿途的西域諸國傳播教化。他出了玉門,走過沙洲,走過龜茲,一路往西,日夜不停,直到有一天,大軍打到了一個大湖之前,大雪飛降,戰馬被阻,他方驚覺,這一日,距他北出長安,已是過去了兩三年的時光。

他才十七歲不到,便成為了一個戰功驕人的少年將軍。那一夜,在燒著爐火的雪帳裏,他和結交成為了好友的胡兒承平飲酒暖身。胡兒性情放誕,遊走花叢,和他本是截然不同的兩類人。然而,或是內中性情相互吸引,又或許,他其實也羨慕這胡兒的恣睢和自由,結作了兄弟。胡兒飲得半醉,笑嘻嘻地說,他此前聽聞,長安的公主,追求者無數。他再不回去,怕這傳說中的駙馬之位,是要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