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5章 自此天涯若比鄰(1 / 3)

蕭長歌提議投奔劉幽,兩人一直等到晚上,江小蝶拿外衣把頭發包起來,臉也遮住一半,趁著夜色押著墨因離開了玄清觀。萬幸劉幽仍在今天那家客棧。

“多謝堂主收留!這份恩情,江小蝶沒齒難忘。”房裏隻剩他們的時候,江小蝶去掉偽裝,向劉幽深深鞠了一躬。

“江姑娘快請起!”劉幽伸手扶她,“煉日堂有恩必報,區區小事,何必言謝?”

江小蝶慚愧:“我當初不過是逞一時意氣,堂主說恩,實在不敢當!”

蕭長歌向她說了江小蝶的打算。劉幽嚴肅地問:“這麼說來,強行壓製你身上的妖力乃是一條險途,你當真下定了決心?”

江小蝶眼前浮現出年幼的江楓的模樣,笑著喚她“姐姐”。半年的時光他們相依為命,怎能輕易舍下?

“……我必須這麼做。”

劉幽慨然:“如此,我定然全力相助,望你得償所願!”

此時,一切語言都是多餘。江小蝶默默地向她低下頭,劉幽對蕭長歌輕輕頷首,轉身出了房門。江小蝶聽見她囑咐弟子守在門口,不得讓任何人打擾。

僅點著一盞油燈的客房裏,黑暗和靜謐悄悄擴張。江小蝶覺得若不立刻行動,她的決心隻怕會被這空氣給壓成碎末。她吸了一口氣,走到床邊坐下,輕聲喚:

“蕭長歌,你過來。我有一件事拜托你。”

“遺言的話我可不聽!”蕭長歌拿手堵著耳朵,別扭地看著別處。

“喂,我可是對活下來有信心得很!這不是以防萬一麼?”江小蝶好笑,“你聽著,萬一……我出了事,你就把我的東西都帶到藍蜃國,交給我弟弟江楓,告訴他,姐姐對不起他;但就算隻有一個人,也得給我好好活下去!”

“我才不幹!要是你敢死,我就把你的錢——”蕭長歌嘴硬,驀地回過頭來,卻看見江小蝶已經躺在被子裏,臉色發青,咬緊牙關渾身發抖,左手手腕套著一串正閃耀金光的念珠。

“喂!你也跟我說一聲再——”蕭長歌被嚇到,一個勁地喊,“江小蝶?江小蝶!喂,江小——”

“拜托,蕭長歌!”江小蝶不得不浪費力氣來瞪他,臉上的笑容比哭還難看,“我又沒死,你喊什麼?求求你別逗我笑了,去外麵等著吧!”

“我不喊了!保證!”蕭長歌比劃了一個縫自己嘴巴的動作,坐到床邊,鐵了心要留在這裏。

江小蝶沒力氣再管他。和今早不同,那串念珠瘋狂地抽取著散布在她全身筋脈血管裏的熱量,她身上像有一百萬隻螞蟻在爬,五髒六腑冰涼一片,這次是冰獄。念珠的光時強時弱,江小蝶的狀況也起伏不定。

蕭長歌比江小蝶還著急,一會兒試試她額頭燙不燙,一會兒摸她手涼不涼,一會兒探她鼻息弱不弱,一會兒聽她心跳強不強,突然跳起來就往外走。

江小蝶剛慶幸這搗亂的家夥終於要出去了,蕭長歌手放在門上卻又折回頭來,在房裏來去如風地打轉,晃得她頭都暈,生生氣得翻白眼。

人處於極度的痛苦之中,時間就會變得無限緩慢。江小蝶深刻地體會到了這一點。短短的幾分鍾內,她想的事情也許比一輩子還要多。重生後的一路艱辛,她總是咬著牙,笑著越過。在掙紮的“生”和安逸的“死”之間,為何要選擇前者?意識漸漸地渙散了。

還有太多東西想要體會。不想。

太多問題想要解答。輸在半途。

太多回憶不能放下。還能見到嗎……

這時,一段嗚嗚的簫聲傳到耳邊,並直抵內心。是誰在吹簫?

仿佛高山上將要融化的春雪般澈淨,那音色一點一點減輕了她的痛苦。明明是第一次聽見,卻又好像會從記憶裏呼之欲出。比“七葉”這個名字更加遙遠,更加清晰的記憶。

江小蝶轉動頭部,視線模糊地定格在窗前,吹簫的那個人身影搖搖晃晃。隨後她沉重地合上眼,睡去了。

第二天,江小蝶是被窗外的鳥叫吵醒的。睜開眼睛時,天剛剛白亮,蕭長歌趴在她床邊,嘴唇隨著呼吸微微開合,睡的正香,一支簫擱在他手邊。

江小蝶挑起自己的一縷頭發,見是黑色,激動得差點掉下眼淚,一夜的罪沒白受啊!

感慨了半天,她用手指夾起那支簫,拿著摩挲了許久,轉過頭,看著蕭長歌毫無防備的睡臉,很自然地伸出手替他理了理頭發。

不料,從來睡得很死的蕭長歌今天格外警覺。

“你醒了?感覺如何?”他幾乎立刻就睜開了眼睛,笑著問。

“——咳!”江小蝶猛咳一聲,悄悄抽回手,眼睛瞄著桌子,“我想喝點水。”

蕭長歌立刻起來幫她倒水。江小蝶坐起來,接過他遞來的茶杯,一口氣喝幹。

“你看我都變回去了嗎?”對他熱切的目光有些不適應,江小蝶轉了轉自己的腦袋,問。

“半夜就變回去啦!劉堂主還來探望你了呢。”蕭長歌一臉春風般溫柔的笑容,盯著江小蝶看,“功夫不負有心人,恭喜恭喜!——還要水嗎?早餐想吃什麼?”

江小蝶渾身不自在:“其實也多虧了你。那個……你有話就直說,別總看著我!”

蕭長歌調皮地眨眨眼:“嗯!今天我要去起義軍那邊。”

“然後?”

“本來想讓你跟著劉堂主的,可是她說她也要出門,不方便帶著你。所以沒事的話你就趕緊起床,跟我走吧!”

“哈?你要帶我去見起義軍?”江小蝶指著自己,剛喝下去的水差點嗆上來,頭搖得像撥浪鼓,“不行不行!”

“你怕什麼?”

江小蝶鬱悶地說:“你忘了我是冒牌的江小蝶?江家和飛家是世交,倘若叫飛皓珠認出我是假的,麻煩就大了!”

蕭長歌恍然:“原來飛晶提到過的那個‘江小蝶’就是你啊!”

“飛晶提起過我?天,我最不想見的就是他了……”江小蝶哀聲歎氣。

“為什麼?”蕭長歌什麼時候都不缺好奇心。

“蕭長歌,總之我不能去!”江小蝶揪著胸口的衣服,“我大病初愈,見到他們姐弟心髒負荷陡然加重,說不定會暈過去的!”

蕭長歌嘴角一抽,隻說了一句話。

“你放在那裏的銀子還想不想要?”

二刻鍾後。

“這樣……真的不會更可疑嗎?”走在大街上,江小蝶用袖子遮住半邊臉,啞著嗓子問。

蕭長歌很有把握地說:“不會不會!記得低眉順眼,不要開口,就鐵定萬無一失!我會盡量不讓他們姐弟看見你。”

江小蝶恨恨地放下手。隻見滿臉的黑斑好似在鼻梁附近聯誼,嘴唇上兩撇胡子竟然還有微妙的角度差異,再加上一身男裝,乍一看確實認不出是她,就是回頭率很高。那些龍城人投來的目光,不是驚訝就是嘲笑,——當然還有同情。

“昨天才發生那麼多事,現在居然這麼平靜,每個人都照常過自己的生活,這裏真是龍城嗎?”江小蝶小聲發表著議論。

“也許就是長期生活在戰火中,他們才能這樣吧。”蕭長歌笑著,“就算憂心焦慮,該來的也還是會來,不如過好眼下每一天!”

兩人一路說著話,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來歸客棧的門外。蕭長歌推門進去。

曾經熱鬧的大廳如今竟無一人,空空蕩蕩,冷冷清清,就連總是站在櫃台後麵翻賬簿的孟竟滋也不見人影。蕭長歌險些想退回幾步看門外是不是貼著封條。

“看來那些客人知道這裏是起義軍根據地,怕引火燒身就通通搬走了。”江小蝶掃視著那些歪斜的桌椅,低聲說,“掌櫃他們可能在後麵。”

話音剛落,樓梯旁的布簾被人挑起,一臉疑惑的孟竟滋走了出來。看見蕭長歌,他驚得瞪大了眼睛:

“蕭公子!你、你不是被妖怪抓走了嗎?逃出來了?”

我抓他?江小蝶躲在蕭長歌身後,暗自吐舌頭。

“此事說來話長,暫且不提。”蕭長歌順水推舟,“昨日楚奈何遣散起義軍後,沒再發生什麼吧?”

“唉,倒沒有為難咱們,”孟竟滋搖頭,他看起來一夜未眠,臉色比平時更黑些,“隻不過今天早些時候,派了吟風來將晶少爺請去,不知打的什麼算盤!二小姐險些與他們衝突起來,最後還是晶少爺勸住了她。”

楚奈何該不會想對飛晶下殺手吧?江小蝶聽了有些不安。

蕭長歌卻不擔心:“你家少爺是聰明人,去得這般坦然,必是有全身而退的把握,掌櫃也請放寬心。”

孟竟滋聽了,臉色稍微好轉,這才想起來一旁的江小蝶:“蕭公子,你身邊的是?”

“她呀,”蕭長歌眼角的餘光掠過江小蝶,微笑說,“我的一個跟班,是啞巴,不必在意。孟掌櫃,我想見飛姑娘一麵,現在方便嗎?”

“方便,方便。”孟竟滋連連點頭,憔悴的臉上透著幾分欣喜,示意蕭長歌上樓,“公子能回來真是再好不過!小姐的狀況想必你也能猜到,一切就拜托了……”

江小蝶歪著腦袋瞧孟竟滋。奇怪,聽他言語看他行止,不像是把蕭長歌當成起義軍的臂膀,倒像把他當成了自家姑爺!

“以飛姑娘的堅強,斷不會被這樣的事擊垮。”蕭長歌回他一句,又招呼江小蝶,“你在這兒等我,可別跑遠!”說完沿著樓梯步伐輕快地上去了。在江小蝶的眼裏,他此刻的行為就像迫不及待要見到飛皓珠一樣。

“嘁……”江小蝶不痛快地一屁股坐在樓梯上。今天蕭長歌會醒那麼早,也是因為心裏裝著飛皓珠的事吧?

“小兄弟,台階上涼。”孟竟滋好心地說,“這兒桌椅板凳多得是,隨便坐啊。”

江小蝶沒辦法又站起來,朝孟竟滋點個頭,走下去幾步,隨便坐在一張長凳上,低頭不語。孟竟滋則走到櫃台後麵,心不在焉地翻開賬本打算盤。

無聊的時光像痛苦的時光一樣漫長。江小既不能出去,也不能站起來走動引起孟竟滋的注意,又聽不見樓上的兩人在說什麼,一刻鍾好比一年那樣難捱,她開始考慮要不要趴在桌子上補個眠。

然而這時,有人推門近來。一縷陽光照射在地上,又消失了。

孟竟滋抬頭一看,快步走出櫃台,驚喜地迎上去:“晶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