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與君剛剛考上夢寐以求的B大研究生,老家就傳來了母親去世的噩耗。
接到電話時,她聽著姨媽的抽泣,毫不激動,從頭到尾隻說了“嗯”“我知道了”“我這就回去”三句話,語氣鎮靜得幾乎漠然。因為她相信,不,她知道這隻是個拙劣的玩笑。
自從那個沒有資格做父親的男人離開後,母親獨自把安與君從一個滿屁股屎尿的嬰孩撫養成了二十三歲人見人誇的淑女。母親很溫柔,溫柔到你不能把堅強這個詞裝飾在她的身上,因為她就是堅強的化身。這樣的母親,怎會被突如其來的癌症奪走生命?
沒理由的。
直到安與君當晚趕回家中,看見黑紗白布搭起的靈堂,還有供桌上燭台間母親微笑的黑白照片,親戚們抬起紅腫的淚眼喃喃呼喚自己的小名,她才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
刹那間,她感覺全身的骨頭都被抽走了。包從手中滑落,她撲通一聲跪坐在地上,掩麵大哭。
七八月份,正是蜀中平原最熱的時候,連螞蟻爬出洞來對著那陽光都得晃神,唯一情緒亢奮的怕是隻有蟬了。但就連那“知——知——”的長鳴,最後也添了幾分有氣無力的味道。
葬禮結束後,安與君一直呆在家裏,哪裏也不去,連空調都不開。屋子裏靜極了,尤其是午後,死一般的沉默空氣在馬路上沸騰。姨媽心疼她,常常送來冰鎮的酸梅湯,安與君也沒有胃口。
八月的最後一天,一個電話驚醒了正在窗邊發呆的安與君。
開始她沒有動,等電話響了七八聲,才緩緩地走過去,拿起聽筒。
電話那頭也有片刻的沉默,隨後響起了一個清朗的嗓音:
“——快回北京吧,與君。籠頭和海狸他們幾個成天在群裏邊長籲短歎的,是人都受不了了!”
安與君腦子裏一片空白。蕭一弦?真的是他嗎?
蕭一弦沒有等她回答,隻是徑自說下去。
“說你是傻X你還別不愛聽,手機愣是能丟在宿舍裏,難怪我們找不著!對了,籠頭和他女朋友吹了,說是一女人晚上睡覺呼嚕聲比他還響,心裏實在膈應得慌;計雲清意料之中留在B大繼續讀博,等你回來咱們就給他開慶功宴;海狸不知中了哪門子邪去買中石化,給他老爸結結實實地抽了一頓……”
“……”
安與君張張了嘴,還是沒說出話來。
蕭一弦停了兩秒,用裝出來的毫不在意的口吻說:
“與君,那麼大的事兒你別一個人扛著。回來吧,咱們大家都等著你呢。沒你這個牧師,去殺Boss還不得團滅啊?”
安與君鼻子一酸,兩顆好大的眼淚就滾了下來。
“蕭一弦……”她隻說了三個字,便泣不成聲。原以為自己的淚水在母親的葬禮上就已經流光了,沒想到還多得很。
“傻瓜……”那邊蕭一弦也歎了一口氣。生性不羈的他難得如此溫柔。
蕭一弦是安與君剛上大學時認識的,高她三屆。即使在天才遍地跑的B大,他也算是人中翹楚。初次見麵,安與君就已經被他那自由的態度、幹淨的氣質還有笑死人不償命的幽默談吐所深深吸引,可惜那時蕭一弦已經有了女朋友。當然,就算沒有,以安與君從小到大受到的淑女教育,她也不可能主動告白。
蕭一弦大學畢業後留校讀研,女朋友走馬燈似的換,短則一月長則一年,而安與君也滿足於在他身邊扮演妹妹的角色,畢竟蕭一弦寶貝自己的“妹妹”遠勝於女友。每當看見蟑螂的時候,安與君可以尖叫著跳進蕭一弦的懷裏,這位好“哥哥”絕對會予以配合。可若是換了別的女生,——這個陰損的家夥會裝作事不關己的樣子,輕輕一閃,讓美女跌個狗啃泥,自己還在旁談笑風生。
也許總有一天,他會發現我——安與君——才是最重要的。她常常這麼想著,在被窩裏偷偷地笑。
當然,現在的安與君沉浸在母親過世的巨大悲傷中,沒有心思去構建那些虛無縹緲的未來。隻是感覺到蕭一弦對自己的關心,她的心就從最深處一點一點溫暖起來,那種感覺非常奇妙。
“嗯……蕭一弦,你想我嗎?”安與君脫口而出,接著紅了臉。這可不是她平時會說的話。
蕭一弦奔放地笑。
“我不想你——還能想誰呢!小丫頭片子越來越矯情了呀!”
“說了多少遍別把我當小丫頭!我已經二十三了!”安與君又好氣又好笑。
“啊,還有件事順便和你說一下。”蕭一弦略微收住笑,但聲音掩不住的喜悅,“我就要給你娶個大嫂進門了!以後記得早午晚奉三盞茶以表孝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