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後。
秋風穀裏氣息依舊,宣華依然當他的監察天神,容卿依然回對麵山下苦修仙術,得閑時便與青離湊一起喝酒瞎聊,天上地下眾神之間的八卦緋聞在這裏基本沒有遺漏的可能。隻穀裏的桃林裏花開了又落,落了又開,於春來秋去之間又擴大了不少,結出的桃子已夠他們在仙集上換來數壇子好酒。
青離自告奮勇當起了賣桃的小販,總是身上一身玄布衫,頭上挽個公子髻,搖著折扇甚斯文地坐在集上看著人來人往,偶爾也會穿著青布衫裝裝書生,擺攤替人寫字。
有時候容卿也會隨她一起跑下山來,兩人東拉西扯時便會扯起些凡間俗事。比如哪國裏皇帝遭了謀殺,所以天下大慟,又比如哪國裏太後與小叔子之間通了奸,小皇帝不甘受辱殺了皇叔。又比如哪國皇帝駕崩了,傳位給了長公主,再比如哪國太子與兄弟們戲鬧,結果被人傷了命根子。
話題總是在各國皇族之間來去,卻又皆默契度十足地決不開口提及寧朝及沈昊。
沈昊這兩個字隻存在於青離心間,不但容卿不提,便連宣華及山上眾妖精也不曾提及。
寧軍大敗越軍之後,竇文德率領部下直搗越國皇廷,終於於半年之後將越國土地收歸己有。越皇於龍廷自刎之日沈慕青曾帶著兩名太監於玉陽山外叩拜青離,然那時她在宿醉之中,並不曾得見他。
楚郡王府涉嫌通敵叛國的罪名坐實,全府上下皆被絞殺於刑場,唯已患癲症的楚悠悠留存於世。
昔日的平南王府已然成為一座空府,被青離自沈慕青手裏買了去,不住人,裏麵卻收拾得如當年無二。
過了許多年沈慕青駕崩,立了嫡長子為新君,遺詔內指定竇文德及胡海為輔國大臣。
又過了數年竇胡二人相繼亡故,竇文德的兒子起兵叛亂,終被皇帝以奇兵誅殺於城門之外。
……如此來去春秋已不知過了幾載,隻曉得沈氏王朝幾度麵臨崩埸的局麵最終又安穩度過。當年平南王攜同白狐仙子威震四方的故事仍被人們代代相傳津津樂道,平南王府依舊靜立於京城王府大街,與王朝一樣堅固而威嚴。
春天來臨的時候青離會去王府內轉轉,在花園裏折折花枝,或是在廊下挽挽簾幔。走得累了便坐在花亭內的石凳上發回呆,憶憶當年由秋月伴著在園子裏摘花撲蝶時的樣子——當年的秋月早已成為了一堆枯骨,而小香榭裏她們同種下的海棠卻依舊芬芳。
有時候她就喜歡這樣靜靜地躲在角落懷念下這些凡間的故人,秋月,沈欽寰,府裏的仆人,包括後來凍死在雪地裏的楚悠悠,她在府裏任何一個角落遊蕩,回憶著當年情景,像幾百年前一樣在小榭的窗簾下喝茶,在繡墩上繡花,一抬頭看見外麵梧桐葉又落了,細心的秋月必會捧著溫熱的參湯讓她進補。
府裏任何地方都去,卻仍是未曾踏入沈昊的院子半步。
有些東西存在於心裏越深刻,則越讓人沒有勇氣觸碰。
他走了之後第一百一十年,她曾在仙集上遇見個手握銀槍身跨駿馬的天將縱馬從她眼前飛奔掠過,她一連追隨了三千餘裏,隻為了那副相似的跨馬姿勢。
第一百八十三年,王府外有凱旋的隊伍敲鑼打鼓的歸來,她隱了身,隨著那銀甲大將入了朝,上了殿,看著他受了皇帝的封賜,坐在他席案對麵盯著他的臉直到最後,隻為了那對似曾相識的眼眸。
第二百四十四年,她尾隨了偷溜出宮的當朝太子去了勾欄院,化身為裏頭的小丫頭在窗欞下為他守靴,隻因那雙皂靴與當年她第一眼見到他時腳上的花紋有太大程度的雷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