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昭宗奉聖三年,瀚海城。
北國之秋,本是肅殺寂寥。過了燕山,便可在九月見到飛雪,人煙更加稀少。然而安北都護府的首府瀚海,卻不似雪後的寂靜,而像春雷的乍起。家家戶戶、男女老幼掃淨門前雪,不時有幾騎斥侯快馬駛過,傳著一件件文書,向城中都督府駛去。
瀚海都督雷寧在都督府門前焦急地等候聖諭,他為此事已經操心了很長時間。
自從先帝玄宗朝安史之亂後,大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前朝文宗皇帝被人暗殺,大理寺查了半天,也隻好歸為懸案。而昭宗的兄長武宗竟被宦官聯手廢掉。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即位三年,風平浪靜,已是及其不易了。然而誰能知道,這位少年天子不僅有能力扶住搖搖欲墜的唐帝國,而且有膽量走出潼關,來到塞北巡狩,這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了。
雷寧在都督府前踱步,他始終在思考一個問題:按常理,皇帝要出巡遠地,宮中的大宦一定會出來阻撓。為何這次會如此順利,而且偏偏選中了毫無保護,暴露在黑水鐵騎下的瀚海呢?
前街斥侯的馬蹄聲擊亂了雷寧的心思,紅衣斥侯從馬上躍下,行了簡禮,道:“高大人來了。”
雷寧隨即理了理衣襟,快步走到正街中央。隻見遠處飄來了一騎馬隊。為首的國字臉,絡腮胡,鋒葉眉,三角眼,身披五花紫金大彩袍,足下紅毛追風千裏駒。隨後跟來十幾騎侍衛,扛了一杆棗紅色大旗,繡著“安北都護府高”六個大字,這便是塞北第一號人物,安北節度使高治高偉忠,本是範陽人,積功方作了節度使。
雷寧趕在馬前行了個欠身禮,道:“卑職不知大人前來,有失遠迎,望大人恕罪。”高治揮了揮手中的馬鞭當做回禮,答道:“雷大人正忙聖上巡狩一事,忘了本官也是無妨。隻是不知聖上鑾駕現在何處?”雷寧答道:“前方斥侯來報,聖上鑾駕已至十裏鎮,想必今晚應可以到瀚海。卑職已為聖上鑾駕備好駐地,聖上屆時會駐蹕都督府。”
高治卻說:“聖上怎可屈尊都督府?還是派人將都護府整理一下,我今晚先在你雷大人這裏住一宿,不知雷大人意下如何?”
雷寧笑道:“高大人既有此心,卑職即刻派人去整理都護府,那請大人暫且在吳園住下,也好隨時恭候聖上訓詔。”
高治答道:“有勞了。”
瀚海城外,十裏鎮。
六丈寬的官道上,排列著前後九大軍陣,數萬將士。九個軍陣最中心便是皇帝親衛神策軍,統領的便是內監府首領、神策軍大將軍馬元祿。當年廢掉武宗,便是由他親自統領神策軍進宮逼武宗退位,又是他派人暗殺了被廢為淮南王的武宗皇帝,擁立了昭宗。昭宗皇帝即知道他是奸臣,卻也無可奈何,中央五分之四的軍權在他手中,如果公開鬧翻了,恐怕今晚他便會命喪黃泉。
神策軍軍陣的西北角,便是馬元祿的衛隊。他頭戴青珞散冠,身著紫色金絲袍,臉上的皺紋一道道,一說話便會疊在一起。
旁側來了一騎,來人麵容清秀,身披長發,頭戴金冠,著了一身白色長袍,手拿了一件白皮襖。行至馬元祿旁便停了下來,雙手把白皮襖披在馬元祿身上,說:“義父,塞北冷,多加件衣服。”
馬元祿看了看他,說:“嘉義,交給你的事辦好了嗎?”
馬嘉義答道:“是的,義父。那邊傳了信,隻要我們事一完,他們馬上就行動。”
馬元祿問:“大軍行到何處了?”
馬嘉義答道:“先頭部隊已到了城門,不時我們就要進城了。”
馬元祿重重的歎了口氣,又皺起眉來,說:“到了,終於到了。進了城,我們就有事幹了。”
大軍前方響起了皮鞭聲,那是瀚海城防軍用皮鞭鞭地的聲音。於是數萬隨駕將士,映著西下的夕陽,和著鞭地的鳴聲,緩緩步入了瀚海城。
皇帝鑾駕進了都護府,而九大軍陣,除了神策軍駐紮在城外,其他軍隊都沿著內郭建下營寨,埋鍋造飯。地處塞北偏地的瀚海,第一次有了如此多的炊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