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記得,那一天庭院裏的冰藍色玫瑰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中挺立著,它們色澤光亮透明,像是一群迷惘的孩子在雪地裏遙望我的窗台。
年輕貌美的女傭給我披上貂皮的大衣:“少爺,今天入冬了呢,小心著涼。”
“是啊,入冬了,我們家族也要入冬了,你為什麼還留在這?父親昨天不是遣散了你們麼,還承諾給你們每人一筆錢,你可以去找個好地方過著從此與我們阿修弗德無半點瓜葛的生活了啊。”
“我……我隻是想留下來服侍少爺啊。”女仆輕聲道。
“你還年輕,難不成還想留在這裏等死?”我依舊看著庭院裏的冰藍玫瑰,背對著她。
“少爺會死麼?”她低著頭,問我。
我轉過身子,因為她比我高出許多,即使低頭也可以俯視我,於是她半蹲下來,我看著她的眼睛。
裏麵有一種卑微的執著。
“不知道,但我會和父親生死與共。”
“少爺!那是!”女傭捂住了小嘴,一手指著莊園外。
那是一支二十一人的隊伍,領頭的是一個穿著綠色的絲質緊身夾克和黑色軍方長褲,腳穿莫斯科短靴的瘦小中年男人,他的身下是一匹純種的哈瓦諾白馬,在他的身後,是兩列總共二十人的騎兵隊,他們都戴著鐵麵頭盔,身著漆黑的胸甲,腿綁硬鐵的腿甲,手裏握著沉重的長槍,跨著黑色的嘉南悍馬,他們的行進沉重而整齊。
在隊伍的最後,他們還牽著一輛裝飾華麗的馬車。
這是標準的沙俄侯爵執行隊,專門護送需要被處決的侯爵回聖都莫斯科進行處決,是貴族斷頭台前的引路人。
他們出現在阿修弗德莊園清晨的白雪之路上,那是十歲的我眼中的末日。
此時,房門被推開了,一個頭發亂成一窩,臉色蒼白而俊秀的中年男人衝了進來,他的樣子很狼狽,眼裏帶著驚恐,對我吼道:“快走!地下室裏有密道,那裏有路線圖,快給我逃!”
“不!我要和你同生共死!”我的吼聲中盡是悲憤與不甘。
“啪!!”一個響亮的耳光將我甩的倒在地上,一股鮮血從我的嘴角流出來,女傭畏懼地縮在一旁的角落裏。
“你給我聽好了,不要給我說什麼生死與共,我的死,意味著贖罪,而你的死,則意味著阿修弗德的覆滅你知道麼?不要再天真了孩子,無論如何你都要活下去,帶著我們阿修弗德家最後的希望,逃出沙俄。”他轉向在牆角的女傭,以一種懇求的姿態道:“夏美小姐,請你接受我的委托,請保護好這個孩子,現在我能拜托的隻有你了,請你不管怎樣都要保護好他!”
“主人!主人你別這麼說啊,即使您不說,夏美也會用自己的生命去保護少爺的啊。”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快帶他走吧。”
夏美抱起了我,向門外跑去,她的眼淚滴在我的臉頰上,我看著那個男人孤獨的背影,口中無力地呼喊:“爸爸……”
我所知道的,是父親犯了什麼大罪,不但要被絞死,就連我也不能幸免。
夏美抱著我,匆忙地順著旋轉樓梯來到了一樓大廳,她奔到火爐前扒開那些還留有餘熱的黑炭,揭開了底部的隱藏的鐵蓋便帶我鑽進了漆黑的通道之中。
夏美看不見下方的路,隻能她隻能一手攬著我順著垂直的鐵製樓梯一格一格往下爬。
她的絨布鞋踩到了水,很快一股冰涼的感覺在她的腳尖蔓延開來,這裏是沙俄的布魯維亞城,現在已經是十一月份了,氣溫低達零下十度。
夏美顧不得這些對黑暗的恐懼,她現在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就是保護阿修弗德家的最後一人。
到達底部後,她伸出手摸索前方,緩緩邁進,我掙脫她的手下來,說:“好了,我自己可以走。”在這樣無盡的黑暗裏,這個女人看不見我的表情,讓我心安。
“好,少爺小心。”她輕輕地牽著我的手,走在前方。
摸著通道裏結冰的石壁,我們順著彎彎曲曲的通道一直前行,即便內心十分恐懼也不敢放慢腳步,唯恐被侯爵執行隊追上。
這裏很潮濕,冰冷的水都沾濕了我們的鞋子,在長達一個小時的摸索後,我們走到了通道底部,觸到了同樣的鐵梯,我跟她緩緩地向上爬去。
夏美纖細的小手顫抖著觸到了頂部的石蓋,她咬緊銀牙,那瘦弱的雙臂撐著石蓋想把它頂開,我也站在鐵梯的最上層用力撐著石蓋,它被頂開了一道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