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聲的話讓宋鐸沉默了很久, 在他沉默的時候,林聲盯著他看,突然覺得此時此刻兩人仿佛交換了人生。
從前這樣相對而坐的時候,宋鐸是那個令人羨慕的成功者, 不管他的根腐爛成什麽樣子, 但起碼表麵看起來是光鮮的。
那時候的林聲在宋鐸麵前毫無底氣, 拒絕對方的“合作”邀請時顯得那麽“不識時務”。
但現在,他們完全不一樣了。
“有一陣子我迫不及待想完成這本書, 然後從樓上跳下去。”宋鐸說,“上大學的時候,我們班有個男生跳樓, 後來我就一直在想, 從樓上縱身一躍, 是不是真的就一身輕鬆了。”
他用力地捏自己的手:“可是這本書一直沒法推進,我那時候找不到另一個能像你這樣明白我想要寫什麽的人。”
林聲皺起了眉:“不至於。”
“至於。”宋鐸抬起頭來看他, “我接下來的話希望你別誤會,我對你沒有那種想法, 隻是在創作這方麵,我覺得你是另外一個我。”
林聲往後靠,下意識地雙手環抱在了胸前。
宋鐸明白,在對話中, 林聲這樣的動作是抗拒的表現, 可他還是要繼續說下去。
“可能你不願意認同,但我總覺得咱們倆是選擇了不同道路的同一個人。”宋鐸說,“我虛榮, 不夠真誠, 追名逐利, 背叛了創作,這麽多年別人好像以為我一直站在山頂,但其實你看得到,我一直在下墜,現在已經被壓在了山腳下。而你,滿手是血了也仍然不會投機取巧,有時候讓人看著笨拙得有些可憐,然而偏偏就是這樣的你才有資格真的站在山頂。”
林聲不太想聽這些,他盯著二人麵前的杯子不說話。
“我很羞愧。”宋鐸說,“是我的羞愧讓我來找你的。”
林聲說:“找我聊創作嗎?”
他的這句話有些諷刺的意味,兩人都明白。
林聲很抱歉自己用這樣的態度對待宋鐸,可是他聽著對方的那些話,始終沒辦法心平氣和。
“也可以這麽說。”宋鐸的回答讓林聲有些驚訝。
他們怎麽聊創作?兩個人根本就不在一個頻道上。
“我決定放棄了。”宋鐸說,“我確實不應該再繼續自欺欺人。”
林聲終於抬起頭看他,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我看了你的書,你把我的傲慢徹底擊碎了。”宋鐸停頓了一下,“最開始我拿起《凡人虛度》的時候期待的是看到我的影子,現在想來,我真的太小人了。”
林聲不說話,隻是看著他。
“你給我上了很重要的一課,我必須來當麵感謝你一下。”宋鐸說,“這本書的出版計劃會無限期延後,我必須得去麵對真實的自己。”
林聲喝了口咖啡。
“我已經關掉了工作室,把這兩年的收入都捐掉了。”
林聲驚訝地看向了他。
“我在贖罪,我走了太遠的錯路,錯得太離譜。”宋鐸深呼吸,直視著林聲說,“真的很高興認識你。”
林聲放下咖啡杯,問他:“那這本書你還會繼續寫下去嗎?”
“會,”宋鐸斬釘截鐵地說,“我會把自己的姿態放低,讓自己重新開始。可能這本書要寫幾年甚至十幾年,但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自己寫完它。”
林聲笑了,也終於鬆了口氣。
他覺得此時此刻的宋鐸才更像是一個有血有肉的可以繼續寫作的人。
“祝你順利。”林聲說,“希望我們都能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麽。”
兩人分開時,宋鐸說:“當你得知有周含章為你作序的時候,是不是很慶幸當初沒答應我?”
林聲沒想到他會突然提起這件事,說真的,周含章的序完全是意料之外的驚喜,林聲甚至到現在都覺得自己全憑運氣才有今天。
“不是慶幸。”林聲說,“周老師的序是饋贈。”
他毫不避諱地說:“你們提出給我作序的出發點也不同,當初你覺得那是對我的雪中送炭,是賞賜,但周老師是在看過我的文稿之後,用真心為它戴上花冠。”
林聲跟宋鐸站在路邊,陽光很好,讓林聲覺得心情也很好。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在宋鐸麵前揚眉吐氣了,隻是在對話時,再也不含胸駝背,底氣不足了。
“我慶幸的從來都不是有哪個名人會為我作序,而是我的書有機會被看到被認可。”林聲說,“我唯一慶幸的就是當初沒有答應幫你,僅此而已。”
宋鐸聽著他的話,又怔怔地看著林聲離開。
他心情複雜,哭笑不得。
宋鐸明白了,即便是到了現在,他的很多想法依舊是令人鄙夷的。
林聲未必高尚,但他自己落得今天這個下場,確實活該。
宋鐸一直站在那裏看著林聲消失在轉角,然後才招招手,坐上了停在路邊的出租車。
不管怎樣,林聲著實讓他明白了一些道理,那些他早就該明白卻始終看不透的道理。
所謂成功,是林聲這樣,而非他從前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