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河伯也是獵頭者。狐狸總是能夠聞出狐狸的味道。
人們傳說甄宓愛上了曹植，有幾天時間連甄宓自己都以為是愛上了曹植，隻有河伯不這麼認為，對於甄宓，河伯實在是太了解了。
所以河伯讀懂了甄宓的眼神：計劃變了。不是我弄巧成拙，隻是一個意外。我會堅持的。現在，我們先換一個地方，繼續我們的遊戲……
隻有河伯知道的地方。那個們經常在一起互相玩獵頭遊戲的地方。那個也許隻有他們自己才知道的地方。
真的隻有他們自己知道？
河伯不知道還有一個人知道。一個別人想不到的人，一個先是默默地愛著後羿，現在勇敢地站出來愛著後羿的人。
那個人是素女。看起來冷冰冰的素女。
素女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自己永遠不明白自己，所有的人都是。
但是素女不明白後羿是怎麼了。
後羿不該這麼糊塗，後羿不會這麼糊塗。即使是遊戲，後羿也不會玩這樣的遊戲，他不屑。
那麼他究竟怎麼了？他能夠一眼看出河伯，為什麼竟然看不出甄宓？看不出那個永遠把自己藏在洛水的霧氣中的洛神……
可惜自己不能提醒後羿，因為後羿老是在躲避自己……
九、昆侖王母
假如我能夠，我將告訴世人我的悲哀，為嫦娥、為自己。
晚秋的樹葉簌簌地輕響，在風中唱著瑟瑟的歌，後羿又來到了洛水之濱。天上有一個月亮，水中有一個月亮，天上的月亮遙遠而又分明，水中的月亮雖近但很朦朧。
山朦朧，水朦朧，月朦朧，鳥朦朧。
有鳥朦朧的影子掠過。
是的，是鳥，是青鳥，西王母的使者。
後羿毫不費力地認出了青鳥，因為她有三隻腳，但她沒有舌頭，一隻不會唱歌不會說話的鳥。
她是飛向月亮嗎？飛向嫦娥？
嫦娥應悔竊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不知道。嫦娥太要強，錯了她也不悔過。
慢慢地走過吐出白絮的蘆葦，還有垂下小小黃花的槿，還有散發著寒氣的芷草。午夜的洛水無聲地流著，多長時間沒有下雨了？難道天已經不會哭了嗎？昆侖山上的弱水也是這樣，沉靜。是哀莫大於心死的漠然，還是與世俱來的冷酷？
後羿輕輕地笑了，聽起來是怪異的笑，蒼涼無奈中的一絲自負，還是看透一切的放任？後羿抬頭，似乎在問天。
月亮慘白地在天上，攜一種絕望的倔強，保持著尊嚴的冷漠，毫不介意地推開浮雲，緩緩地走在孤寂之間。是啊，後羿記得，嫦娥曾經說過，對她而言，唯一比愛更有價值的，是自尊。
後羿抬頭看著月亮，似乎在問：你看見了嗎？這是我、是我呀……
月亮無言地排開雲滹，沒有回顧。
洛水隻是暗暗地泛著微微的粼光。
西王母歎了一口氣。
她看了半天，就歎了這一口氣。唉，現在的年輕人，不再是我們當年那樣了，不再是玉帝、東君同時愛上自己那時候的樣子了。西王母咧了咧已經癟下去的嘴角苦笑了一下。想不到啊，想不到，嫦娥難道真的以為昆侖山上隻有最後一份不死藥了？後羿是個沒頭腦的呆子，但嫦娥……
難道嫦娥真的厭倦了這一切？
劫數啊，在劫的難逃……
西王母已經從後羿的眼神裏看到了殺氣。眾神有難了。
西王母拄著竹杖站了起來：穆王呢？套車吧，把八匹駿馬都套上。
西王母希望自己能及時趕到。
在劫的難逃啊……
完結篇、諸神之死
東君臉色潮紅，痛苦地喘息著，生命正在離他而去。
在死亡麵前，不但人覺得渺小，就是神也覺得渺小。決定眾神命運的神，依舊是死神啊。
在生命即將結束的時候，這個倔強的老人一麵聽取著手下的報告，一麵回憶著昔日的往事，一麵看著屏聲凝息的十個兒子。
報告！後羿射殺了封豸……
知道了。
報告！後羿射殺了長蛇……
知道了。
報告！後羿射殺了猰貐……
知道了。
報告！後羿射殺了鑿齒……
知道了。
報告！後羿射殺了九嬰……
知道了！！！
他還射傷了自己的九個兒子，隻留下老二，因為那天該老二值班，也因為老二臉上有缺陷——誇父留下的桃樹的斑痕。
他還射傷了冰夷，就是河伯馮夷；他是不是還要傷害甄宓？甄宓，自己老友伏羲的女兒。
甄宓長得和她媽媽幾乎一模一樣……
車粼粼，馬蕭蕭。
東君沒有站起來。老了，衰弱了。西王母是一輩子的老友了，不會怪罪的。
“彤弓、素矢？你給了他彤弓和素矢？”西王母用責難的目光看著東君，“你不許他返回天庭，利用他為你殺人？”
“必須除去這些害物。”東君垂下白發蒼蒼的頭，喃喃地為自己辯解。
“這些都是天神！所以他也犯了罪，你也可以除去他，報傷子之恨？——看來我當年的選擇沒有錯……”
車聲。蹄聲。風聲，風中的馬嘶聲。她走了，如她的來。
東君低低地自語：“原諒我。老人都是自私的。老人都是固執的。——逢蒙呢？”
同樣是英武高大的封蒙，帶有同樣的彤弓和素矢、更淩厲的殺氣和更強的自信，即使在東君麵前也傲然挺立。
東君無言地揮揮手……
洛水之濱。
洛水中的月亮在晃動。是水在搖晃月？是月在搖晃水？
後羿站在獵獵風中。月光下。
弦鳴，箭鏃飛來，後羿微笑。
一條黑影從洛水掠起，以曼妙的身姿阻住了箭矢。
雲，遮沒了山影也遮沒了月影。
後羿臉上凝起白霜，第一箭！封蒙的箭矢被劈開；第二箭，封蒙的彤弓被射斷；第三枝箭在弦上。
封蒙臉色慘白，冷汗浸透了雙手，臉上是凝住的笑容。
彤弓被拉到最開，素矢破空而去。後羿俯下身，緩緩地抱住了甄宓。
穿空的素矢呼嘯著迫開空氣而來。後羿抱起甄宓艱難地向洛水走去，一步、兩步，路已到盡頭，後羿抱著甄宓向洛水而跪，而仆……
清冷的月光緩緩地轉過雲滹，天地間是嫦娥不屑的聲音：“被一滴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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