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那畫麵,她忽然放心許多,無論媽媽在哪裏,總會有男人搶著愛她的。

「你才十五歲,直係親屬都已過世,以後我就是你的監護人。」

喔,原來還有現實生活要麵對,打擊太大,她什麼都忘了,望著這個跟她沒有血緣關係的男人,她使出僅存的一點力氣說:「哥,你可以養我到十八歲嗎?等我上了大學就去打工,我盡快讓自己獨立,請你照顧我到那時候好嗎?最多到我大學畢業,我一定不會再麻煩你了。」

室內安靜了幾分鍾,他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著她,仿佛想探究她是不是說真的,最後他歎口氣說:「隻要我有飯吃,你也會有飯吃,別想那些有的沒的。」

「謝謝哥,喪禮上我不會再暈倒了,我不會給爸媽丟臉。」哭也沒人疼了,眼淚該收好才是。

他點個頭,沒說什麼就轉過身,離開時輕輕為她關上房門。

她閉上眼,聽到關門的聲音,仿佛童年也被關在門外。

升上高中的許芊茉變了很多,原本她開朗隨和、人緣極佳,現在她沉默寡言,黯淡得像個影子,外型秀麗卻是個木頭美人,對一切都反應遲鈍,毫無過去的神采飛揚。

她的功課退步了,她不在乎,但有人看不下去,那是向她表白過的班長,現在也擔任班長的宣家揚。

這天上午,老師公佈的段考成績,午休時間一到,宣家揚拿到便當和筆記本,二話不說走到許芊茉桌前,眼神一揚,前座的同學就大方讓了位。

他不管其他人怎麼看,坐在她對麵直接宣佈:「許芊茉,我們一起吃飯。」

每次看到這男孩,許芊茉就會想到畢業典禮那天,她上臺致詞,媽和蕭爸多麼高興,後來一家人吃飯多溫馨,因此她對他多了份溫柔,不想拒絕得太難看。

「你家的事我都聽說了,有什麼我能幫忙的盡管說。」

「我沒事,謝謝你。」再大的傷口也要自己癒合,但她感謝他的真心,班上有很多同學也是從國中就認識的,卻沒有人敢當她的麵這麼說。

「這是我整理的筆記,我已經多印了一份,你不用還給我,不嫌棄的話就參考一下。」

她打開筆記本,裏麵有工整的字跡和手工畫線的表格,連老師常設的陷阱題都標出來了,對此她卻隻能虛軟一笑。「抱歉,我沒力氣看。」

「沒關係,慢慢來。」他並不勉強,拿起筷子開始吃飯。

兩人在沉默中用餐,她的食欲很差,他也沒勸她多吃,直到鈴聲響起,他收好便當盒,站起身說:「放學的時候我陪你一起走。」

「我家的司機會來接我。」她這話不是自抬身價,在這所私立貴族學校,幾乎人人都有司機接送。

「我也是,我隻是陪你走到門口。」他不給她拒絕的機會,轉身走回自己的位子。

從這天起,宣家揚成了許芊茉的護花使者,他為她整理筆記,陪她進進出出,從不要求她改變什麼,老師們一開始很驚訝,後來也見怪不怪,像班長這麼穩重的孩子,想作怪都很難吧。

許芊茉對此不冷也不熱,她不知道自己需要多少時間,至少目前她仍在療傷中,真想問問別的孤兒是怎麼熬過來的?她身旁沒有這樣的人,隻有自己一步一步摸索了。

十一月的某一天,天空灰暗,空氣幹冷,放學後宣家揚陪許芊茉走向校門,兩人都不說話,這是她不排斥他的最重要原因,他瞭解她對安靜的需要。

如同往常,一整排私家轎車停在校門口,許芊茉抬頭望去,卻找不到熟悉的司機大哥。

「許芊茉,你家的司機怎麼沒來?」宣家揚也發現了這點。

她視線一轉,看到一台黑色吉普車,心頭忽然一跳。「呃……今天我哥來接我。」

宣家揚點點頭。「那就明天見了。」

「嗯,掰掰。」

簡短告別後,她走向那台黑色吉普車,自己開門坐上副駕駛座。「哥,你來了。」

兩人上次碰麵是在喪禮上,應該有三個月了吧?她一眼就看出他瘦了,胡渣沒刮幹淨,領帶鬆垮垮地垂在胸前,一副頹廢消沉的樣子,這也難怪,他心裏一定不好受,蕭爸是那樣豪爽又可愛的人。

一時間她有種命運共同體的感覺,他們原本是兩個陌生人,卻一起經歷了同一種悲傷。

蕭毅廷發動引擎,不動聲色地問:「剛才跟你說話的那個男生是誰?」

「我們班的班長。」她有點想笑,怎麼聽起來像家長的質詢?他當真把監護人看得這麼嚴肅?

「就是在畢業典禮告白的那一個?」

「哥你的記憶力真好。」天才就是天才,過目就能不忘。

「你還小,不可以交男朋友。」

「放心,我不會的。」

他聽了鬆口氣,眉頭也不皺了,一路上兩人沉默卻不覺得拘束,過了十幾分鍾,她愣愣的發現這不是回家的方向,才打破沉默問:「我們要去哪裏?」

「去我住的地方。」

她沒問第二句,監護人說了算,最後車子開進一棟大廈,他們從停車場搭乘電梯,他按了二十樓的按鍵,鏡子裏她看到兩人的倒影,一點都不像兄妹。

「你瘦了。」他也在看鏡子裏的她。

「你更瘦。」

他聽了搖搖頭,不以為然卻沒說什麼。

還能回到他們過去的相處嗎?她怎麼覺得連開口都累?如此巨大的悲傷,想抬杠都沒力氣了。

她早就沒有過父親節的權利,以後連母親節也不能慶祝了,除了身旁這個名為繼兄的男人,她還能依靠誰、相信誰?十六歲的生日就快到了,她一點也不期待,長大真的好痛苦、好困難……

電梯門開了,這層樓隻有一扇門,顯然也隻有一門住戶,蕭毅廷拿鑰匙打開屋門,自顧自走在前頭,許芊茉跟在背後張望,不知怎麼形容眼前的畫麵,舉目所及都是科技產品,若不是還有些基本傢俱,她可能會以為這是他的電腦公司。

蕭毅廷解開領帶,整個人坐進沙發,伸手揉捏眉心,顯得相當疲倦的樣子。「最近公司的營運出了問題,我決定賣掉爸那棟房子,以後你就跟我住這裏。」

「什麼問題?」居然連家都要賣掉了?

「說了你也不會懂,總之以後不能過大小姐的生活了,懂不懂?」

她確實什麼都不懂,年紀小又沒本事,唯有照著他的話去做。隻是在那棟花園洋房裏,有她對媽媽和蕭爸爸的回憶,管家、廚師和傭人對她也很好,一時間她好像什麼都沒了……

「給你兩天收拾行李,你要盡快搬過來,才方便讓買家去看房子。」

「爸爸媽媽的東西呢?可以留下來嗎?」

「這間房子不夠大,我會找個地方先放著,等我以後買了大房子再一起搬過來。」

「喔……」他什麼都考慮好了,她能有意見嗎?

「我工作時間很長,你要負責打掃和洗衣,沒問題吧?」

「沒問題。」隻是做家事而已,就當作運動好了,她反正不是真正的千金小姐,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她不能忘了自己是誰。

他對她的反應很滿意,摸摸肚子說:「我餓了,你會不會煮飯?以後我們可請不起廚師。」

「我隻會一些簡單的。」她向廚師伯伯學過基本功,家常小菜不成問題,但最近三個多月都沒下廚,她怕自己手藝生疏了。

「能吃就行,冰箱裏應該有些東西,你去看看。」

「好。」許芊茉走進廚房,從冰箱找出一些食材,揚起聲音問:「哥,我煮咖哩飯可以嗎?」

「可以。」蕭毅廷沒想到這個妹妹還挺有本事的,看她瘦小的身影在廚房裏忙碌,他忽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父親過世後,他在數家公司中忙得團團轉,還要安慰母親起伏的情緒,在每個不能成眠的夜裏,他隻能靠著酒精入睡,畢竟二十多年的父子感情,他雖沒有掉淚卻是傷痛在心。

等他忙得差不多的時候,想起那個名義上的妹妹,似乎有點晚了。聽管家說,小茉小姐過去愛笑愛說話,現在隻會說謝謝和對不起,她吃得很少,假日也不出門,窩在房裏翻看照片,最後總是哭著睡著。

仔細考慮後,他決定讓她換個環境,以免觸景傷情,還要找事情給她做,才不會整天胡思亂想。就這樣,他扯出了漫天大謊,中傷自己的家業,還擺出一副窮酸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早晚有天會被她發現真相,她年紀雖小可不是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