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去龍雲寺禮完佛,萬喜是從側門進的府。在荷塘邊小坐了一會兒,回屋時已是暮靄深樹,夕陽盡空。
進屋時不出意外地看到了自己的相公,持著一卷書在看。萬喜的相公原是府上的西席,姓陸,名彥卿。喜歡穿藍色的直裰,雖樸素,但因人物濟楚,是以看上去不寒酸,反而倒有一派溫文雅致的模樣,似乎還帶著溫良。
萬喜進屋時,陸彥卿站起身,笑一笑道:“可曾在寺裏吃了晚齋?”
萬喜不作聲。自顧自地從衣箱裏拿了幾件衣服。拿完了抬腿就往外麵走。
“你這是做什麼?”陸彥卿見萬喜行止違常,立即起身扯了她的衣襟。
“不做什麼。我先搬去荷風院那裏住。你何時清了你的外宅,咱們再敘話吧。”
“外宅?”陸彥卿似不能相信萬喜何以會得知此事,語氣全是驚疑。
“是。”萬喜的回答強壓著憤怒,這件事她知道已經很久了。若說她是為著完婚不過一年,陸彥卿就在外麵討了外室生氣,倒不如說她是因為覺得自己有眼無珠,錯信了那人的甜言蜜語而生氣。
陸彥卿有母無父,家境堪憐,才學是有的,可惜卻無有入京一試的盤纏,由是做了府城大戶田家的西席。那時田家尚有一子,但三年前這一脈香煙斷絕,隻剩一女,就是田萬喜,於是田老爺子就有了心思,要招個入贅的女婿。就在這時,陸彥卿入了田老爺子的法眼。
成婚之前陸彥卿與萬喜倒是有接觸的。人都說陸彥卿為人老實,不擅言談,不過見了田府唯一的承繼人萬喜小姐,亦是說了些海枯石爛,從此隻為伊人而活的話,聽得萬喜心動不已。總想著他那樣一個本分的人,能說出這樣讓人難為情的話來,總該是情深若此的真性情流露,於是就在婚姻大事上點了頭。順理成章嫁了陸彥卿,好日子不過一年,他就在外麵養了外宅。
如此一來,此人品性如何,倒是不值考量了。
今日去了龍雲寺,抽了支抽刀斷水的簽子,萬喜心知天讓她斷了這情緣。可想起初見陸彥卿時,他站在凝瓊閣的台子上,微一抬眼那儻若幽蘭的風采,心中不暢快起來,就在荷塘邊哭了一陣。哭完了想著,許是他一時糊塗,被花紅柳綠的外物迷了眼吧,也許過了這一陣子就好了。
由是回屋搬東西,說了去荷風院住,也是給陸彥卿個彼此回還的機會,如是他肯遣了了外宅,她就當是被狗咬了,這口氣和著血吞了算了,誰讓她是女人,又是已經出嫁的女人,田老爺子總說,女孩子要出嫁從夫,丈夫才是女人唯一的天。
為了這片天不塌,也為著從小受的三從四德的訓誡,她隻能收著本想痛快哭鬧一場的心,自己抱著衣服往荷風院去。陸彥卿追出來:“你倒是把話說清楚,你要怎樣?”
整個洛陽城都知道的事,這會兒倒跟他裝起糊塗來了,萬喜本就涼透的心更冷了幾分:“你知我想怎樣,為何還要多問?”
陸彥卿似不知一向溫柔順從、唯他馬首是瞻的萬喜何以直言不諱地厲害起來,由是愣愣的,也不知想些什麼,任由她拂了他的手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