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沒得到回應,她回過頭去,秋原立在一邊一動未動地看著她,臉色平靜,表情晦暗不明。
她被詭異的不詳的預感擊倒,這實驗艙是金屬製的,沉重得仿佛棺材的蓋板。她不住地拍打呼喊著,手心汗濕,在上麵留下了幾個倉促的帶著薄霧的掌印,最後她找到了開關,拿肩膀強行頂開了實驗艙的蓋板。
「學長,學長——」她鬆了口氣,冰涼的手捧住了y的臉,「沒事了——學長?」
巨大的驚恐之下,她的調子都有些變了。
y的緊閉雙眼躺著,眉目鋒利,睫毛濃密,幾乎像是沉沉地睡著了,唇邊甚至還有一絲極淡的笑意。
他一動不動,沒有心跳,亦沒有呼吸,連他的臉都是冰冷的,像是被雨水浸泡了千百年之久的雕塑。
這具軀殼失去了一切溫度,那反叛的靈魂早已不翼而飛。
薇安的牙齒顫動著,搭著實驗艙慢慢滑坐下去,長髮遮住了側臉,她反應了好一會兒,回頭仇恨地瞪著秋原時,嘴唇蒼白,眼珠已滿是血絲。
「薇安小姐,」秋原慢慢地說,「請尊重y的意思。」
在那頃刻而來的混沌裏,宇宙巨大的漩渦像漆黑的眼睛朝他張開。
在光怪陸離的時空的隧道裏,有兩道影子被拉到了一綫,他們從兩個不同的方向,朝中央走來,最終麵對著麵。
這短暫的相遇,不過一個錯肩。
這裏光不似光,所有的星星都黯淡爲光禿禿的隕石,他隻能勉強看清她臉側的輪廓。
他的喉結動了動:「……『現實夢境』好玩嗎?」
蘇傾笑著:「兵人遊戲,打到最後一關了嗎?」
「還留著最後一關。」
統共隻一百關而已,通關了,也就再沒有了。
他的小小妻子慢慢地說:「我很想你。」
y在黑暗裏肆意注視著她,哼了一聲,沒有應答,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星河母親緩慢地眨了眨巨大的眼,一瞬間,黑暗倒灌而來。
「你這是……你這是故意殺人。」薇安扶著實驗艙勉強站起來,「我要去告你——我會去告你的……」
她怔怔地看著y,又仿佛世界傾塌了,她滿臉都是淚痕,渾身顫抖著,喃喃道,「你殺了他,你把他殺了。」
「我可沒有殺他——」秋原無奈道。
他嘆了口氣,湊到她耳尖上方,聲音壓得極低:「還記得那個突然出現在實驗艙裏的筆記本嗎?我和y最新的研究課題。」
薇安怔怔地看著他。
「新粒子在對撞機內相撞,隻要速度足夠快,就可以激發了穩定的蟲洞。你知道,蟲洞是平行宇宙和嬰兒宇宙的紐帶,可以鏈接兩個遙遠的時空。」
「十六年前,y的父母在探索多重宇宙時,也是像這樣,因實驗艙的突然停電而意外——」
薇安等待著這句話末尾那個既定的「死亡」或者「犧牲」。
而他沒有。
秋原彎起那雙丹鳳眼,神秘而輕飄飄道:「意外叛逃」。
「砰——」
劇烈的碰撞聲響起,隨之而來的是小型的爆炸,火花四濺,可怖的劈啪聲不住地從廢墟裏傳出。
丘山路路口的交通環島亂成一鍋粥,小汽車的雙閃一明一暗,縷縷黑煙從連環追尾事故現場的一團廢墟中升起。
四處彌漫著焚燒橡膠的刺鼻味道,黃白的警戒綫已被拉起。
「快讓讓,擔架來了!」
噠噠的混亂腳步聲靠近,醫護人員迅速分布開來,搜救用機械臂移動著,不知疲倦地用激光鋸開車輛金屬殘骸、拉出受害者。
一名護士蹲下身去,仔細地盯著廢墟的一處,忽而驚叫起來:「快來,這裏有兩個孩子!」
擔架很快抬了過來。
這個十一二歲的兩條小辮子的女孩子坐在廢墟裏,她生得很俊俏,好像一點兒也不怕,一雙烏葡萄似的眼睛目不轉睛地、訝異地瞧著護士的臉,半天都沒有眨,似乎還在發懵。
「你的腿受傷了,需要去醫院檢查一下。」護士彎腰垮了一步,摟著她的腰,輕輕地將她抱到了擔架上,「就這麽躺著,別動。」
她怔怔地、慢慢地低下頭去,劇烈而鮮明的痛感從小腿肚中傳了出來,她看見腿上殷紅的血跡,幾乎浸透了天藍色棉質連衣裙。
她驟然回過頭去,心跳在胸腔裏飛速碰撞,她捂住自己的胸口,戰栗地感受著鮮活的血液在每一個毛細血管內奔流。
「你們倆放開手——得躺在兩個擔架上!」護士束手無策,插著腰蹙眉喊。
女孩緊緊抓著男孩的手,她的手心滲出了汗水,九歲的小男孩也緊緊抓著她的手,他的額頭已經被冷汗濡濕,臉色因爲失學而略顯蒼白。
他抬起頭,淺褐色的眼睛同她對視的瞬間,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
擔架抬了起來,他們慢慢放開了牽在一起的手,仰頭看著雲朵在湛藍的天空倒退著,一群候鳥拍翅飛過,宛如繪本裏水彩暈染的溫和顔色。
在那故事的最後,匹諾曹變成了真正的男孩。
我也有一個願望,那就是……
桌麵上擺了一束含露的百合花,幽幽的香氣漂浮在病房的冷氣中。
男孩穿著寬大的病號服,一隻腳被高高吊在了床尾的的架子上,他閉著眼睛昏睡,好像累垮了一樣。
女孩趴在他的床頭睡著,右腿上密匝匝地纏著粽子樣的綳帶,可她嘴角彎著,仿佛在笑。
噓。
它現在已經實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