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嶽,你怎麼了?站起來,用你男子漢踢山踏地的勇氣拖起我,將我拖進大海吧!大海裏有我的孩子,有我博大精深的母親。如果,母親讓我變成一條彩色條紋的神仙魚,我就遊進你的眼波裏;如果,她讓我變成一片水,我就用我的海藍染透你灰黃的心;如果,她讓我變成一朵黑色的海石花,我就安居到你的頭頂,為你裝扮一片烏亮的童發。女人,除了用愛去悔過,還能做什麼呢?為了愛的罪孽隻能用愛的付出去補償。老嶽,把我拖進大海吧!隻是別忘記我,別忘記用海水撩濕你強健的身體。多去洗海澡吧!海的擁抱就是我的擁抱,就是孩子們的擁抱。
我輕輕蠕動疲倦的身子,像一條脫離了海水的魚,蹭著光潔的地麵,曲曲扭扭溜向你。多想抱住你岩錐般堅硬的雙腿,做你的奴隸,你的睡眠的繡枕,你的歇乏的被褥,你的除去塵垢的洗臉也洗腳的一盆水。可是你卻躲開了我,你卻走了。為什麼要留下我。難道你心甘情願地要把我留給他?他會把我拖進大海嗎?女人的心總會分成兩半的,一半是你的,一半是他的,一半是大海的,一半是陸地的。別用道德來衡量我,高山、大海、奔馳的原野、飛翔的天空是不理解道德的。上帝的世界是沒有道德的世界。你走了,而他卻在窗下。自從你回來後,他夜夜都在我們的窗下踱步。我求他別這樣。他說,不,反正他是不會有一個安睡的夜晚的。我是大海,我想淹沒你們兩個。而他說,現在他是大海,隻想淹沒我一個。男人,一切都值得讚美,唯獨這種過分專注的愛,不過是一朵沾有毒粉的花,隻配受到春天的鄙夷。
她躺在地上,聽到被華老嶽出去後關上的門重又打開了,她知道是他來了。“抱起我,抱起我。”她在心裏呼喚著他。他懂了,審視著她,心痛地伸過手去。可她又用眼睛告訴他:“別動我,就在這裏,在我的丈夫踢打我的地方。來吧!世界是屬於你的。”他愣怔著,看著她吃力地褪下了她的衣服。
“別忌諱我嘴上的血,人渾身都是血。”她說,熠熠閃光的眼睛瞪著他發愁的麵孔。
“今天算了。”
“算了?那你來幹什麼?”
“看看你。”
“我有什麼好看的?天下所有的女人都可以看,為什麼不去看她們,來吧!”她哀求他。
他搖頭:“我是不是和他談談?”
“男人,你陽痿了,你滾!”她喊起來,順手摸起自己脫落了的高跟鞋,朝他砸去。
他捂著臉:“我要和他談談。我要正式娶你。愛菊,咱們結婚吧!”
“滾!”她發狂地用尖利的指甲在自己的胸脯和大腿上摳出了幾道血印。
他被嚇壞了,緊張地撲過去,卻被她一腳蹬開:“滾!快滾!誰敢和我睡覺我就是誰的。”
他朝後退去,恐怖得眼球都有些跳蕩了。
是戰士教會了他這首歌,如今,就隻有他一個人孤獨地品味那雋永深長的情調了--
往事像海上的帆,斑斑點點,
遠去了,帆影,遠去了,往事。
讓迷霧遮斷的生活,
追不回的時光,
在我走過的路上,
在我夢見今天的地方,
在海洋深處,在藍天雲中。
再也不能回頭看了,
可是眼睛卻依然明亮如水;
再也無法擁抱你了,
可是情懷卻依然溫暖如春。
往事已經過去,未來十分遙遠,人注重的永遠是今天。華老嶽這樣想。可是,離開了過去和未來,今天又有什麼意義呢?夜的海是看不清的,什麼也沒有,好像腳下就是天邊。而夜的大陸卻用燈火偽飾著,熠熠煌煌的,向目空一切的宇宙徒然炫耀著自己的華麗。這就是今天嗎?而海是屬於過去,屬於未來的。華老嶽悲哀地坐下了,翹起下巴,神情恍惚地矚望著黑暗、神秘、渺茫的未來。
孩子,父親來了,來祭奠你們稚拙幼嫩的靈魂。出來吧!從未來中回到父親的身邊,看看今天這個傷感的日子。因為你們是父親的一部分,是父親生命的延續。
海的黑暗處蕩起一層橘紅色的亮波,甜潤的風撩起夜幕的下擺,兩個遺世獨立的精靈超然無染地出現在了水麵上。
似乎就你一個人愛著我們。不,父親,我們甚至都不認識你。你來自海退去後的高原,古老的劍魚告訴我們,那兒已經變成一個偌大的岩石壘成的棺槨了。而我們卻在海中,這兒具有真正的洪荒遠大,具有人類意想不到的歡愉和幸福。父親,回去吧!我們不會走出大海的,除非我們聽到母親的呼喚。
孩子!
父親!
難道你們忘了,小時候,我曾給你們做過兩把木頭的手槍。我把它莊嚴地授給你們,說:“長大後當兵吧!”
可是,比起母親的愛來,這又算得了什麼呢?再說,父親,我們不會去當兵的,母親說了:“別去當兵吧,你們將擁有妻子和愛。”
孩子,愛我吧!我可是打算為你們痛哭一場的。
不,我們隻愛母親。
可她是冷酷無情的。她毀了你們。
我們隻記得母親的溫暖。她在痛苦中分娩了我們,又將我們哺育長大。是她把海送給我們的。父親回去吧!母親在等你。
我是要回去的,但我要見見你們。
不必了。你沒有把全部愛獻給母親,我們也就不會把愛獻給你的。回頭看吧,有人朝你走來了。母親是屬於你們兩個人的,她應該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