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一個人,他要去遠方流浪。
有一天,他把這個“想要去”變成了“立馬去”,所以他就動身出發了。
他其實可以帶一把傘去的,因為現在外麵天很熱,而且天有不測風雲加上這次遠行時間的不確定,帶把傘總是會在特定的時間和環境下舒服一點,但是他沒有;他其實可以帶夠五天吃的幹糧去的,因為吃飽了趕路總比餓著肚子拖著酸痛的雙腿趕路要愜意得多,但是他也沒有。
我們這麼說吧,他背著一個牛皮水囊,水囊裏有一大半清水,就出發了。他踏出門口時,太陽正好穿過院子裏的槐樹射下點點光芒,他覺得太陽很大,趕路正好,就拉了拉背水囊的帶子,堅定地朝前邁開步子。
他的狗追隨他到村口。他想他是一個人去流浪,帶條狗終歸不像話,於是就撿起路旁的一塊土坷垃扔向那條小狗。小土狗的腿上挨了一擊,痛得汪汪直叫喚。他又是拍掌又是厲聲恐嚇,終於把這個畜生趕回去了。於是他拍拍手上的灰,用舌頭舔了舔幹枯的嘴唇,再次上路了。他走了半個小時,遇到趕著一大堆羊群的王老頭。他遠遠就認出了老頭那頂灰不拉幾破帽子,他立馬想到要找個地方躲起來。因為王老頭是村裏出了名的大喇叭,總愛大聲宣揚。而他要去流浪這件事他不想被村裏人知道。
每個人都想幹出一番驚天動地的事之後再讓人知道,但是在幹的時候又不想人打擾,因為一方麵假如這件事幹失敗了,那也隻有自己一個人知道不至於太丟臉;另一方麵,突然一下子就成功比被別人看著慢慢成功給人的印象更加深刻一些,即使一下子就成功之前下過別人不知道的多少苦功。這就是說:有些人喜歡“嚇人一跳”或者是給人不可預測的“驚喜”。他就是這樣的人。現在我們還是回到這個人身上來,他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可是該死的路這麼寬,路旁又是一望無際的農田,根本沒地兒他躲。於是他隻好硬著頭皮,既期盼自己是個隱形人又期盼王老頭能夠“一葉障目,不見自己”,向前走去。可惜往往自己所期盼的不會實現自己所擔心的說來就來。隔了不久,他就聽到王老頭在叫自己。
“你要去哪裏耍去?”王老頭衝他叫喊。
他不置可否莫名其妙地指了指腳下的路。
“你這娃莫不是腦筋壞掉鳥?”王老頭揮了揮手中的細鞭。羊群中最前一隻羊經過他的身旁,後麵四五步一隻小羊突然“咩咩”叫喚起來,同時撒開腿向第一隻羊跑去。他不知是受了什麼鼓動,手扶了扶背在背後的牛皮水囊,也撒開腿一陣風似的向前跑去。當然是向與羊群相逆的方向跑去。羊群受這突然的變故,騷動不安,咩咩聲此起彼伏。王老頭朝空中抽了響亮的幾鞭,羊群又漸漸安靜下來變的井然有序。
他越跑越遠,王老頭在他後麵喊:“你這娃跑什麼,忒不本分,莫不是睡了人家的姑娘?”
二
他一口氣跑了半裏多路,呼吸漸漸變得急促起來。確定已看不到王老頭的羊群,於是他停了下來,勻了勻氣,再慢慢向前走。他的額上後頸上後背上都布滿了一層細汗,他的頭發上睫毛上鞋幫上都沾上了一些塵沙。他懶得用手去揩擦,他還是慢慢地朝前趕路。嘴唇已經幹枯皺縮,像過冬的土豆皮。水囊裏的水,他還一口都沒喝。
此時,太陽已經西斜。他想著走到晚上,喝上一口水是多麼舒服啊。前麵有個小土包,他加快步伐走到上麵。回過頭望,自己的村子已變成遠處一塊模糊的燒餅,自己的房子就是燒餅上的一粒芝麻,可惜他的眼睛已看不到芝麻了。他想他這是餓了啊,所以才把看到的東西都當成吃的東西了。他又想,還是往前走吧,也許運氣好,路旁會有一棵柿子樹什麼的。於是他用舌頭舔了舔皺縮的嘴唇,咽了口苦澀的唾沫,微微滋潤了一下幹枯的喉嚨,轉過身,向前走去。
剛才在山包上停留一陣,汗全冷了,背上一陣涼,他從坡上下來不禁打了個哆嗦。但是沒走幾步,身上又熱乎起來,他又感覺到了溫暖,和出門口時太陽照在身上的感覺一樣。
過了山包之後,地上已經沒有路了。那是一大片漫無邊際的草原,齊膝高的野草在金色的太陽下發出金色的光澤,低緩起伏的地麵使這些光澤仿佛沒個邊際一直連到了世界的盡頭。可是他心裏清楚,到了太陽落山,這些光澤褪去,草原會顯現出他秋天該有的殘酷的枯黃。於是他追逐著太陽的腳步,一直向西走去,走到秋草肅殺的枯黃完全逼退陽光溫暖的金黃,他才停了下來。
他一頭栽進秋草之中,又翻過身,臉朝著青黛色的天空,閉上眼睛,陷入了冥想。
我先用腳探了探水,水柔柔的,既不冰冷也不熾熱。然後我用手掬起一捧水,慢慢淋到頭上,頭發濕了,臉上也濕了,後頸也濕了,接著我一縱身跳到水裏鑽進水中。我成了一條魚,水輕輕地滑過我的腮片,麻麻癢癢,真舒服。我咕嚕一下吐出兩個水泡,水泡在我的眼珠旁邊緩緩向水麵上升,我遊了過去轉了個方向,甩甩尾巴,“噗”水泡破了。我成了一株水草,水溫柔地撫摸我的身子:她輕輕擦拭我的額頭,她偶爾拍拍我的肩頭,她狂熱地環繞住我的脖子,她**地攬起我的細腰,我都要碎了,我就要醉了。這水就是我的世界,我在這個世界生長,她準我到處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