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裏海牙聞言鬆了一口氣,朗聲道:“聖上說過,隻要你們全城肯降,我們也就秋毫無犯。本有一份聖旨,但路上被你身邊的白衣人掠走了,你不妨向他討來看看!”呂德回望雲殊。雲殊道:“那聖旨我看過,韃子皇帝確是寫過些花言巧語,誘降大人!”呂德蹙眉沉吟。
洪易見他動心,抽出羽箭,叫道:“呂大人,你可知元人最惡毒的誓言是什麼嗎?”呂德一怔,道:“是折箭為誓!”
洪易將羽箭遞給阿裏海牙,阿裏海牙點頭道:“好!”舉箭過頂,朗聲道:“我阿裏海牙對長生天立誓,隻要呂大人投降,我以性命擔保,不傷襄陽城任何一人。”說罷折箭兩段,擲於地上。呂德微微動容,歎了口氣,說道:“容呂某考慮一陣,三日之內,定給大人一個答複!”
阿裏海牙頷首,與洪易策馬返回,稟告伯顏。伯顏命眾將準備攻城器械,若呂德三日後不降,便全力轟擊,強行破城。
當夜,襄陽城內,宋軍將領爭執不休,有人以為事到如今,非降不可,有人卻是寧死不降,以求完名。呂德獨上城樓,遙望南方,但見元軍火光燭天,艦船彌江,心中說不出的苦澀。
他自結發從軍以來,與強敵苦戰半生,自合州打到襄陽,轉戰數千裏,死守十餘年,雖知元軍勢大,難免有此一日,已抱了必死之心。但這日當真來了,卻又不知所措。降是失節,不降則葬送了滿城百姓性命。降與不降,兩般念頭在他心中交戰不已。倏然間,數十年往事湧上心頭,想及當年合州城下,與梁文靖攜手退敵,擊斃蒙古大汗,宴飲歡歌,何等揚眉吐氣;而今時窮勢迫,竟是生死兩難。
他仰望蒼天,禁不住失聲痛哭,心中叫道:“淮安啊淮安,你在哪裏?大宋國主昏庸,奸臣當道,呂德空負殺敵之心,難酬報國之誌,若有你在,哪會有今日之局?淮安啊,你在何處?可聽得見呂德的叫喚麼?”一時淚如雨下,濕透戰袍。
忽聽有人道:“是呂大人麼?”呂德急忙拭淚,但見雲殊、靳飛遠遠走來。呂德站起身來,靳飛拱手一禮,說道:“大人究竟有何打算?”呂德搖頭不語。靳飛沉聲道:“大人萬不可被元人言語所惑。”雲殊道:“正是,元人凶殘無道,不可輕信。”
靳飛搖頭道:“此與凶殘無幹。常言說,‘生死事小,失節事大’。自古忠烈之士,無不名垂青史,投降失節者,皆是受盡唾罵。唐代張公巡死守雎陽,雖城破身死,但千秋之下,還有人祭拜,而又有幾個降將,能得後人紀念呢?大人死守至今,於大宋功德無量,進一步,便是流芳百世;但若退一步,日後史書之上,也隻得稱您為二臣了。所謂為山九仞,不可功虧一簣啊。”
呂德看他一眼,淡然道:“但築就這座山,可得用滿城百姓的屍骨來築。”靳飛冷笑道:“但若大人退後一步,便是後方百姓屍積成山了。更何況,古人道‘勸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大人既然從軍為將,也該明白這個道理吧!”
呂德見他目中精光灼灼,語氣漸趨激烈,再見雲殊緊攥劍柄,目光四下遊離,心頭頓時一跳。他也非等閑之輩,要麼豈能與大元名將精騎苦戰十載而不敗落。瞧著二人神色,已然猜到幾分。原來靳飛白日裏察顏觀色,看出呂德心旌動搖,是以故意來探他口風,若他說出半個降字,立時便要與雲殊用強,脅持呂德,逼他死守。
呂德心念數轉,猛地站起,踱了幾步,大聲道:“靳飛兄說得是,呂某心意已決!盡忠報國,玉石俱焚,定與襄陽同存。隻是,唉……”靳飛聽他說到如此堅決,不由大喜道:“太守有什麼為難處麼?”
呂德道:“如今缺衣少糧,攻守用具也將告罄。照此下去,襄陽城遲早被破,若是破了,與降了有何分別呢?我所以愁眉難舒,正是為此。”靳飛與雲殊對視一眼,也自蹙眉發愁。但聽呂德又道:“我守襄陽數年以來,唯有雲公子和靳門主能通過元軍封鎖,嗯……”說到這兒,略有猶豫之色。
靳飛慨然道:“此事義不容辭,我也有此念頭。但求呂大人發信一封與郢州大將。我與殊兒即可出去,率領宋人水軍,再以‘水禽魚龍陣’運送糧草器械,進援襄陽。”呂德遲疑道:“雲公子乃是我得力臂助,若是離開,如斷呂某一臂。況且劉整依樊城列下水陣,漢江水道已遭元人把持,再想泅水出城,千難萬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