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易見眾人紛紛讚同,心中氣惱,揚聲道:“是活人有用,還是死人有用呢?打碎一個瓷碗容易,要做一個可難了。毀掉一個襄陽容易,重建一個襄陽可就難了!”這道理原本平常,眾將聽了,頓生猶豫。
劉整本也是意氣之言,沒有多少道理。但洪易年少氣盛,一番言語夾槍帶棒,頓將他抵進了死巷子裏,絲毫沒有下台餘地。他堂堂大將,戰功赫赫,豈容一個小子蹲在頭頂上拉屎,當下惱羞成怒,驀地喝道:“你懂個什麼?屠滅襄陽,其他城池盡皆膽落,自是無人膽敢攖我兵鋒。你不過當了兩天兵,立了點兒微功,就自以為是了嗎?哼,老夫統率千軍萬馬的時候,你還在吃奶呢!”
洪易冷笑道:“說清楚些,你統率的是宋人?還是元人?你能背叛大宋,就不許別人降元了麼……”刻毒話還沒說完,眾人無不變色,伯顏厲聲道:“洪易。”洪易一怔,暫將後麵的話咽了回去。
劉整騰身而起,臉色泛青,嘿然道:“好啊!我劉整閱人無數,頭一遭遇上如此年少有為、口齒伶俐的後生!長江後浪推前浪,劉某是老了,不中用了,天下都是年輕人的啦!大元帥,請你高抬貴手,放我劉整回家種田去吧!”他這話笑裏藏刀,頗是厲害,意思是:“要麼我劉整走人,要麼他洪易完蛋,伯顏你任選其一!”
伯顏也不答他,叫道:“那速。”他的親兵那速應聲而出。伯顏厲聲道:“拿下洪易,摘他的帽子,脫掉他鎧甲,重責三百軍棍,捆在轅門,示眾一日。”
那速應命,率眾親兵趕上,要拿洪易。洪易一手按腰,喝道:“誰敢過來?”眾軍知他驍勇絕倫,一時無人敢上。伯顏勃然變色,緩緩站起道:“你要違我軍令麼?”眾人無不屏息,要知軍中違令,隻有死路一條。
卻聽洪易仍高叫道:“我沒有錯。”阿術見他如此硬抗,局麵勢必不可收拾,急道:“洪易,元帥之令,違者格殺勿論。”洪易仍道:“我沒有錯。”阿術道:“你口出狂言,以下犯上,不是錯嗎?既然從軍,就是軍令如山。土土哈明白,李庭明白,你不明白嗎?”
洪易聽出他暗示之事,自己生死是小,但土土哈、阿雪等人卻身在軍中,必受牽連。刹那間,他轉了百十念頭,雙眉一弛,陡然失了方才氣勢。眾軍正要上前,洪易咬牙道:“我自己來!”脫盔卸甲,走出帳外。
眾軍一擁而上,將他按倒,片刻工夫,便聽到杖擊之聲。伯顏聽了片刻,忽地眉頭一皺,叫道:“那速,不許手下留情,否則軍法從事!”原來,那速知伯顏、阿術喜愛洪易,故而手下留情,但伯顏乃是武學高手,一聽便知虛實,那速聽了這話,隻得全力揮棍。
阿術聽得杖擊聲轉沉,生怕打壞了洪易,急道:“丞相,如今襄陽未下……”伯顏厲聲道:“若非你一味嬌縱,這小子哪敢如此放肆?”阿術被他一喝,唯有無奈坐下。
劉整見伯顏如此,正好下台,反身坐了下來,細聽聲音,知道那速打得極狠,洪易縱然驍勇,這三百棍挨下來,也絕無活了的道理。此人是阿術心腹愛將,戰功顯赫,若真的打死,隻怕要跟阿術結怨。自己一個降將,在朝中無甚根基;阿術則是三代名將,東征西討,震懾萬裏。他若懷恨在心,算計自己易如反掌。
劉整老謀深算,城府甚深,當下捋須默數,待打到一百多棍時,方才緩緩站起,拱手笑道:“大元帥,梁將軍終究年少,不通世務,難免氣盛。如今大宋未滅,尚需他折衝殺將。說來劉整也有不是之處,還請元帥饒他這次。”
伯顏見他求情,若不答應,反而叫他難堪,便道:“既然劉大人如此大度,我便不打他了,但示眾一日,卻斷不可免。”命那速將洪易縛在旗柱上示眾,有意折辱洪易,挫滅他傲氣,心知洪易心高氣傲,讓他示眾比挨棍難受十倍,但若不如此,這愣頭青不知天高地厚,隻怕來日還會捅出大漏子,到時候,自己想不殺他都難了。
劉整賺足麵子,甚是得意,捋須笑道:“方才我確是說了氣話,想來想去,當今之計,還是招降為妙。”眾將皆想:“這老東西果是個老滑頭,一會兒朝東,一會兒朝西,時時不忘見風使舵。”
史天澤此時方才開口,悠然笑道:“劉大人說得不錯。自古攻城者下,攻心者上,不戰而屈人之兵,方是兵家至道。如今襄陽人心動搖,正是招降之機。”他年紀最大,功勞也高,此話一說,眾人無不點頭。劉整一拂袖,冷笑道:“但劉某是萬萬不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