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裏麵煙霧繚繞，香味撲鼻，碩大的抽油煙機正呼呼往外排煙，一片熱氣騰騰的景象。
兩位年輕人一個手拿著菜譜，一個計量著佐料的份數和重量，看上去神情專注而認真。
陶冉冉往前湊湊，笑了：“你們是剛來的吧？”
年輕人是新來的，不認識陶冉冉，點點頭，靦腆地笑一下，又埋頭琢磨手上的菜譜。
廚師長拍了拍他倆的肩膀：“夥計們，這是陶總！”
兩人一悚，猛然挺直身體，雙臂同時下垂，依然那副笑容，異口同聲喊道：“陶總！”
陶冉冉哈哈笑道：“老弟，中餐用不著這樣。你倆見過哪位大師傅捧著菜譜下料的？”
其中一位認真回答：“陶總，我們知道……就是覺得沒底！”
陶冉冉似乎心情很好：“掌勺兒的大師傅是不會掐鍾觀菜譜，按克數添油加醋的。你們瞧瞧那位——”用目光示意了一下。
順著他示意方向往裏望去，一個廚師正在烹飪一道蔬菜。隻見他麵前擺著十多種佐料，一會兒缽裏舀一點，一會兒罐裏倒一點，然後有節奏地顛動鍋體來回翻炒，隨著磕出的“鐺鐺”幾下炒勺聲，最後在一團瞬間嘭燃的火焰中，一盤翠綠而鮮亮的時蔬盛盤了。
陶冉冉風趣道：“小夥子啊，這菜多炒一鏟就蔫，少翻一下則不熟，其火候的把握和運用之妙，完全存乎在心！在這點上，可要好好向你們的廚師長學習噢。”其實新來的廚子與他們的陶總一般大，隻是廚師長沒來得及介紹，陶冉冉也沒顧得上問。
廚師長也是一臉笑容，聽陶冉冉讚揚，謙虛地說：“還是互相學習。我呢也不是科班，僅僅一點兒體會，不成係統，說不出口啊！”
陶冉冉側過臉來，望一下他，用幽默的口吻：“都說謙虛使人進步……我看未必，有些人的謙虛往往就是一種驕傲啊！”
廚師長和新來的廚子一起笑了。
陶冉冉似乎意猶未盡，麵帶笑意：“剛才的那位做法，要是讓老外見了，肯定目瞪口呆，莫名其妙。其實呢，中餐自有獨創的哲學，這就是東方基本思維模式——綜合的思維模式在起作用。有科學頭腦的人，也許認為這有點模糊。然而，妙就妙在模糊，最新的研究成果告訴我們：模糊無所不在！”
廚師長欣然接受他的觀點：“陶總所言極是！說起來可笑，我一位同學的外籍夫人說中國菜好吃，就買了一本中國菜譜，按照西方思維邏輯，把它的製作工藝程序化、機械化及數字化，直至精確到用料幾克用時幾分幾秒，烹製佳肴。然而結果呢？炒出來的菜既難看又難以下咽，誰都不願意吃。究其原因，有可能是袁子才英雄欺人，在菜譜中故弄玄虛。我認為，最大的可能，是這位夫人還不懂得中國的模糊哲學，隻拘泥於西方思維模式，成了西方哲學的又一位光耀者。”
陶冉冉嗬嗬笑著嘲弄道：“你們瞧瞧，外行領導內行！……文化交流，蓋亦難矣……行了，行了，我就不打擾你們了，我也是班門弄斧啊！你們忙，你們忙……”邊說邊退出了後場。
陶冉冉轉身來到前場大廳，正好撞見了專門負責外部公關事務的副總經理盧軍。
盧軍抹一把額頭上的汗珠：“正好，陶總，我有事向你彙報！”不等陶冉冉開口，便拉著他往自己的辦公室裏去。
陶冉冉眨巴著眼睛：“看你神神叨叨的，有啥事兒？”
盧軍抓起桌子上的大茶杯，一口氣喝掉半杯茶水，然後把要彙報的事情簡明扼要的彙報了一下。
陶冉冉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外麵的各派兄弟對他非常敬重，提議將各派聯合起來，開個大會，推選一個頭頭，做大做強。言外之意要他陶冉冉做他們的老大！
陶冉冉已不再是一年前的那名待考生了，看上去比同齡人要成熟得多。他沉思了許久才開口：“盧總，我不想去湊這個熱鬧，也不想做什麼派的頭兒，有幾個兄弟足矣！”
盧軍不理解，以為他膽小怕事，便急不可耐地：“陶總，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呀！大家這麼擁戴你，何不與時俱進乘勢而上呢？”
陶冉冉輕握雙手，作揖道：“感謝各位兄弟的好意和抬舉！這個頭兒我不能當，也勸各位兄弟也不要當。”見他一臉狐疑，進一步解釋說，“盧總，我講個道理，大家在社會上混，靠的是有幾個好兄弟。我們若有意識地搞個組織，弄出個什麼事情來，人家就會說我們是團夥，是黑社會……要學聰明些，不要搞什麼幫啊派呀的。隻要兄弟們貼心，又能相互照應就行。不是我說得難聽，啊？兄弟們哪個屁股上沒有點兒屎？要是搞個幫派，不出事便罷，一出事就大了，這當頭頭的不得腦袋開花！……反正我不想當這個頭兒。不過有句話還請你帶給他們，既然大家這麼瞧得起我，今後如果有事拜托各位的話，還請給我麵子。”
盧軍覺得他的話是個理兒，但仍然堅持自己的想法：“陶總，那你的仇就不報啦？”
陶冉冉神經猶如被針紮了一下，猛然想起那注彩票上的號碼。對，是自己生辰年月日！他沉默了，眼眶裏噙滿淚水：自己還是人嗎？弄得全家擔驚受怕不說，還自以為是！荒唐，荒唐透頂啊！
盧軍看著陶冉冉此刻震驚而痛苦的神情，不知背後的原因，以為被他說動心了，便又勸道：“陶總，還是和大家見見麵吧，墨黛山珍食府正需要人氣……可別因為猶豫而傷了兄弟們的一片好意啊！”
陶冉冉竭力穩住自己的情緒，好半天才開口：“將軍同誌，咱們還想不想做事情？我說的是正經事！”
盧軍仰起頭，撇了撇嘴唇道：“當然要做正經事，不過那得在報仇雪恨之後！”
陶冉冉擺擺手，語重心長道：“其實有些事情是不必求答案的。你想啊，我們從小到大，時不時有問題冒出來困擾自己，逼迫自己加倍學習，希望有能力將那些問題順利地解決掉。但意外總是不斷出現，有些還成了死結。即使調動所有的一切，也無力將其解開。起初是誤解了，為其耿耿於懷，整日難受得要死，我看這主要緣於自己認識膚淺和經驗不足。當慢慢明白了才知道，其實大可不必。因為生命中碰到的問題，並非需要一一求出答案，有些，根本就求不出答案，甚至原本就沒有合理的答案可尋，你隻能解決掉你能夠解決掉的那部分……人生中就連尼采的思想鋒芒，也有穿不透的陰霾。”